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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归墟再临 ...

  •   震耳欲聋的瀑布轰鸣,如同万千面战鼓在耳边持续擂动,又似洪荒巨兽永无止息的咆哮,不仅冲击着耳膜,更仿佛直接砸在凌寒的心腔之上,引起一阵阵沉闷的共鸣与悸动。冰冷的水汽被狂风裹挟着,劈头盖脸地砸来,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她猛地扭转身躯,目光如同淬火的冰锥,死死钉在那个刚刚脱离的、隐藏在磅礴水幕与嶙峋怪石之间的幽深洞口——

      空无一物。

      没有桑晚跌跌撞撞爬出时惊惶苍白的脸,没有葛老搀扶胡砚清时耗尽气力的喘息,更没有那个引路老者鬼魅般沉默的身影。只有黑黢黢的、不断向外渗着阴冷潮气的岩石洞口,像一只嘲讽而冷漠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她。瀑布激流溅起的冰冷水沫,如同骤雨般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却无法浇灭心头骤然腾起的那股冰焰。

      “桑晚!葛老!”她再次提气呼喊,声音甫一出口,便被雷霆万钧的水声无情地吞噬、撕碎,连一丝微弱的回音都未能留下,仿佛她只是一个在旷野中徒劳张嘴的哑巴。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孤立感,并非如同潮水般涌来,而是像瞬间凝结的万载玄冰,将她从头到脚彻底封冻其中。上一秒还在艰难同行,相互依偎着在这绝境中求存,下一秒便被毫无征兆地、彻底地抛掷在这片噩梦之地的边缘,孑然一身。是那诡异老者施展了某种难以理解的秘术?那个洞口本身就是一个扭曲空间的陷阱?还是说……从滁州城开始,这所谓的“生路”,就是一个精心编织的、只针对她一个人的巨大骗局?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不是因为寻常的恐惧,而是一种被彻底愚弄、与同伴失散、以及面对完全未知局面的暴烈焦灼。石小敢还沉在冰冷污浊的河底,生死难料;如今桑晚、葛老、胡砚清竟又在她的眼前,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凭空消失。一股近乎暴戾的怒火在她始终冰封的心湖深处疯狂窜动,试图焚烧一切理智,却被她以更加强大的、近乎自虐的冰冷意志死死摁住,压缩成眼底最深沉的寒芒。

      慌乱是此刻最无用的情绪。

      她强迫自己以超越常人的冷静,重新评估现状。通幽之力如同严重受损的精密仪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却被她强行驱动,如同最纤细而坚韧的蛛丝,向四周极其谨慎地蔓延开来。首先,确认自身的处境:脚下是湿滑、凹凸不平的天然岩石平台,位于咆哮瀑布的侧后方,被飞泻的水流和突出的山岩巧妙遮挡,极为隐蔽。前方是夜色下奔流不息、泛着幽暗波光的宽阔河流,对岸是密不透风的、仿佛隐藏着无数危险的黑沉森林。而身后……

      她的目光缓缓抬起,投向那片在凄冷月色下无尽铺展的、庞大而沉默的废墟。

      月光如水,冰冷而惨淡,无声地流淌在断壁残垣之上,为其镀上了一层森然的银辉,非但不能带来丝毫暖意,反而更衬出那种深入骨髓的死寂与荒凉。曾经巍峨耸立、象征着书院权威与秩序的主殿,如今只剩下一片焦黑扭曲的骨架和无数散落的、如同巨兽骸骨般的粗大梁木,无力地指向夜空,诉说着曾经的毁灭性冲击。宽阔的广场上,原本平整的青石板早已寸寸碎裂,被巨大的力量掀起、拱断,露出下面漆黑潮湿的泥土,裂缝之中,顽强的、半人高的荒草在夜风中瑟瑟抖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亡魂的低语。

      更远处,藏典阁那标志性的塔楼倾斜出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角度,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塌,将一切埋葬。而曾经发生过爆炸、隐藏着无数罪恶与秘密的静心堂,则彻底从地图上抹去,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的、边缘呈现琉璃化光泽的恐怖深坑,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烙在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而令人作呕的气味:火烧后的焦糊味、木材霉烂的腐朽味、雨水长期浸泡产生的土腥味、若有若无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腥味……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从废墟最深处、从每一块砖石缝隙中缓慢渗出的、冰冷而污秽的能量残留气息。那是邪物肆虐后留下的烙印,是无数负面情绪和痛苦绝望沉淀后的毒沼,即使过去了这些时日,依旧顽强地污染着这片空间。

      整个归墟书院,死寂得如同一个巨大的、刚刚冷却的坟墓。没有一丝灯火,没有半点人声,甚至连夏夜应有的虫鸣蛙叫都彻底绝迹,仿佛所有的生机都被那场灾难彻底吞噬殆尽。唯有身后瀑布永恒不变的、震耳欲聋的咆哮,反而以一种极端的方式,更深刻地反衬出这片天地的绝对死寂,一种足以将人逼疯的、沉重的静默。

      通幽之力如同最谨慎的探针,细细扫描着平台和洞口附近的每一寸岩石、每一缕空气。没有阵法启动或消散后残留的能量波动,没有空间被强行扭曲撕裂的痕迹,甚至连一丝异常的脚印或拖痕都找不到。桑晚他们的消失,干净利落得令人心底发寒,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至高无上的力量,从这个坐标点上轻轻抹去,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线索。这绝非寻常武者或修士所能做到。

      那个老者……他究竟是什么人?是敌是友?他费尽周折,利用赵千钧的渠道,通过那条诡异的水路和槐林密径,最终却只将她一人送到这里,目的究竟何在?是为了让她独自面对这片废墟中的某些东西?还是说,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只是将她与其他同伴分隔开来?

      一个个冰冷而尖锐的疑问,如同无形的毒蛇,缠绕着她的神经,吐出信子,注入令人不安的毒液。但她深知,此刻停滞不前,沉溺于猜疑与愤怒,只会耗尽最后的气力,落入可能存在的圈套。既然已被置于此地,那么所有的答案,或许都隐藏在这片浸透了痛苦与秘密的废墟之中。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饱含水汽的空气,肺叶传来隐隐刺痛。将口中那枚光芒已变得极其微弱的萤石小心收起。在如此明亮的月光下,这点惨绿的幽光反而会成为最显眼的靶子。她需要像影子一样,融入这片黑暗与残骸。

      动作轻盈得如同暗夜中潜行的灵猫,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瀑布平台那块相对安全的区域,真正踏上了归墟书院的外围废墟。脚下是松动的瓦砾、尖锐的碎砖和断裂的木材,每一步落下,都必须极其小心地选择落脚点,避免发出任何声响,同时还要警惕可能突然坍塌的结构。通幽之力被提升到此刻所能达到的极致,不再是向外广域探查,而是紧密地包裹住自身,如同第二层更具感知力的皮肤,敏锐地捕捉着脚下、身前、头顶每一寸空间的能量流动细微变化和物理结构的稳定性,提前规避着可能存在的陷阱、承受力达到极限的断梁、或者……某些依附于此地、不愿离去的“东西”。

      清冷的月光将她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高低起伏的废墟之上,那影子随着她的移动而扭曲、变形,时而膨胀如巨怪,时而收缩如鬼魅,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存在正依附在这影子里,静静地跟随、窥伺。

      她首先凭借着记忆,向着原先学舍区域的方向小心摸去。那里是他们最初抵达书院时的居所,或许还残留着一些之前来不及带走的、微不足道的个人物品,或许能从中找到一丝关于同伴下落的线索;更重要的是,通过观察学舍区域的现状,或许能判断出苏仲书、钱如海等人是否已经返回书院,并初步重建了某种秩序和控制。

      穿行在废墟之间,仿佛穿行在一头史前巨兽庞大而腐朽的尸骸之中。曾经熟悉的走廊、雅致的庭院、传出朗朗书声的讲堂,如今都化作了无法辨认的、充斥着破败与死亡气息的瓦砾堆。烧焦发黑的木料、碎裂的瓷器与琉璃器皿、被污水泥浆浸泡后又被风干、字迹模糊难以辨认的书页纸屑……散落得到处都是,如同文明毁灭后留下的悲伤坟场。偶尔,能看到一些深褐色的、早已干涸发黑、深深浸入砖石或土地的大片血迹,它们无声地泼洒在残垣断壁上,凝固成一副副抽象而残酷的壁画,诉说着灾难降临那一刻的惨烈与绝望。

      通幽之力在此刻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它捕捉到了更多肉眼难以察觉的细节:空气中依旧残留着狂暴秽气冲击后留下的、那种独特的、带有腐蚀与精神污染特性的能量余烬;不同属性的灵力激烈对撞、湮灭后产生的、至今仍未完全平复的紊乱能量涡流;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让凌寒瞬间心悸的、属于“塔”组织特有的那种冰冷、扭曲、充满非人秩序的的力量印记,它们像淡淡的幽灵,萦绕在某些重点区域的废墟之上,显示那场灾难绝非简单的邪物破封,其背后牵扯的阴谋与势力,远比表面看起来更加深邃和复杂,并且,并未随着灾难的暂时平息而完全离去。

      越靠近记忆中学舍所在的区域,她的心越是向下沉坠。这里的破坏程度似乎远比书院其他地方更为彻底,几乎被某种可怕的力量完全犁过一遍,近乎夷为平地。他们曾经居住的那栋独立小楼更是彻底消失,原地只剩下一个积着污水的浅坑和一堆难以辨认原本面貌的焦黑木头与碎砖烂瓦。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片区域,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篦子,一寸寸地扫过每一片残骸。突然,她的目光被废墟边缘一样东西吸引——那是一角浅蓝色的、质地柔软的衣料,被半掩在一根巨大的、烧得炭黑的房梁之下。那颜色……很熟悉……

      是桑晚的衣服。她常穿的那件浅蓝色襦裙!

      心脏猛地一缩。她快步上前,不顾肮脏,用力推开那根沉重的断梁。下面露出的,正是一件被撕裂了大半、沾满了黑灰和暗沉污迹的女子外衫,的的确确是桑晚的衣物!就在这件残破衣衫的旁边,还散落着几块白瓷碎片,碎片上残留着些许早已干涸发硬的、散发着极淡药味的膏体——那是葛老从不离身的、用来装特制金疮药的小瓷瓶!

      他们的东西在这里!是了,当初灾难爆发,他们逃离得极其匆忙,有所遗漏再正常不过。这些物品被掩埋的状态,焦黑的程度,都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明显是灾难发生时留下的,并非新近放置。

      难道……那诡异的老者,仅仅是将她一个人传送到了这里?桑晚、葛老和胡砚清,此刻可能还在别处?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进入那个树洞?

      这个念头让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动了一丝,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迷雾与疑虑。那老者如此大费周章,他的目的,难道真的就只是将她单独送回书院废墟?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就在她心神因这发现而略有波动之际,高度集中的通幽之力,忽然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却绝非环境残留的、正在发生的能量波动。

      那波动非常隐晦,时断时续,仿佛有人在极力压制、收敛着自己的力量,但却无法完全掩盖那细微的涟漪。来源方向……赫然是那座倾斜欲倒的藏典阁。

      废墟之中,还有其他人!

      凌寒瞬间收敛所有气息,身体如同彻底融入了阴影,每一个动作都变得缓慢而极致轻盈,悄无声息地向着藏典阁的方向潜行而去。她的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即将触及未知真相的、冰冷的兴奋感。

      藏典阁是书院少数没有完全倒塌的大型建筑,但其惨状依旧触目惊心。主体结构严重倾斜,外墙布满裂痕,大片大片的瓦砾从屋顶滑落,堆积在四周。曾经汗牛充栋的书籍如今散落得到处都是,铺满了地面,许多已被雨水泡烂、被风吹散,如同给这片死亡之地覆盖上了一层灰黑色的、象征着知识毁灭的积雪。

      那丝微弱的能量波动,正是从藏典阁内部传来。

      凌寒如同鬼魅般绕到藏典阁的侧后方,那里有一个相对隐蔽的、通往地下书库的入口——当初他们正是从这里潜入,最终找到了通往镇物堂的路径。她惊讶地发现,那扇原本应该沉重紧闭的石门,此刻竟然虚掩着,留下了一道狭窄的缝隙。一丝极其微弱、昏黄摇曳的光亮,正从那条缝隙中透出。

      有人在地下书库里面!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呼吸几乎停滞。是谁?是苏仲书派回来整理残籍的心腹?是“塔”组织的人在搜寻可能遗漏的线索?还是……其他意想不到的存在?

      她将身体紧贴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如同壁虎般缓缓靠近那道门缝,屏息凝神,向内部望去。

      只见地下书库内比她离开时更加狼藉不堪,许多书架都已倒塌,书籍卷轴散落一地,覆盖着厚厚的灰尘。而在角落一小片被勉强清理出的空地上,点着一盏油灯,灯焰被刻意调到最小,散发出昏黄如豆、勉强照亮方寸之地的光芒。

      灯旁,一个身影正背对着门口,蹲在地上,似乎正在吃力地翻找着一堆散落的竹简和残破书卷。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极其不稳、紊乱的能量波动,显然受伤不轻,且在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气息,防止外泄。那人穿着破烂不堪、沾满暗沉血污和泥垢的巡夜人服饰,身形看起来……

      突然,那人似乎感应到了门外极其细微的动静,或是凌寒无法完全收敛的注视,猛地回过头来!

      昏黄摇曳的灯光,恰好照亮了他半边脸庞——

      那是一张年轻却早已被疲惫、惊惶、痛苦刻满的脸庞,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眼中布满了血丝,充满了绝望边缘的警惕与恐惧。

      是陈胥!那个曾经负责看守静心堂、性格有些怯懦却又不失善良、在灾难爆发后便失踪了的年轻巡夜人!

      他竟然还活着?而且,他竟然躲藏在了这危险重重的废墟之下!

      四目相对的瞬间,陈胥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仿佛看到了来自地狱深渊的索命恶鬼,极度惊恐的表情瞬间扭曲了他的面容,他张大嘴巴,一声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惊叫几乎就要破喉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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