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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归墟再临 ...

  •   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将一切吞没。唯有前方那道模糊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灰色背影,是这片死寂绝望中唯一移动的坐标。凌寒紧咬着牙,透支的身体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抗议,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胛骨的裂痛,吸入的空气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腐朽与陈香,几乎令人窒息。但她不敢有丝毫停顿,目光死死锁住前方,将通幽之力运转到极限——那已不再是探查,而是维系平衡、预判脚下陷阱的本能。

      脚下的“路”根本不能称之为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烂落叶层,柔软而湿滑,仿佛踩在某种巨大生物正在缓慢腐烂的内脏之上,不时有毒虫或百足蜈蚣受惊,从叶隙间飞快窜出,带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盘虬凸起的巨大树根如同埋伏的巨蟒,随时可能将人绊倒。更可怕的是那些隐蔽的泥沼陷坑,表面覆盖着看似坚实的落叶,一旦踩实,冰冷的、带着恶臭的泥浆便会瞬间淹没至大腿根,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才能挣脱。

      桑晚和葛老的情况更为糟糕。他们搀扶着完全失去意识的胡砚清,深一脚浅一脚,步履蹒跚。桑晚气喘吁吁,额发被汗水和露水彻底打湿,黏在苍白的脸上,每一次用力,手臂的伤口都钻心疼痛,几乎让她脱手。葛老更是脸色发青,呼吸急促,年老体衰加上内伤未愈,这样的跋涉对他而言几乎是酷刑,全凭一股不愿拖累年轻人的意志在强行支撑。胡砚清的身体沉重而绵软,成为他们移动中最巨大的负担。

      四周,那些扭曲狰狞的古老槐树,仿佛活物般静静地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它们的枝桠在头顶交错缠绕,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充满恶意的穹顶,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天光。只有极少数时候,透过枝叶间微不足道的缝隙,才能瞥见一线惨淡的、扭曲的星空,但那光芒非但不能带来慰藉,反而更衬出林间深处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幽闭。空气中那股陈旧的香火味愈发浓郁,源头难辨,仿佛渗透了每一片树叶、每一寸泥土,闻久了让人头脑昏沉,心生幻象。

      偶尔,林中深处会毫无征兆地响起一些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不是风声,更像是某种东西在落叶层下缓慢拖行的摩擦声,或是极其轻微的、如同指甲刮擦树皮的吱嘎声。每一次异响都让桑晚浑身一颤,惊恐地四下张望,但除了晃动的、如同鬼影般的树干,什么也看不到。

      引路的老者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沉默得如同哑巴,脚步却稳得惊人,在那几乎无法分辨的兽径上如履平地。他从不回头确认队伍是否跟上,仿佛确信他们别无选择。

      就在桑晚几乎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双腿如同灌铅般沉重时,前方引路的老者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他停在一棵极其巨大的、需要数人合抱的古槐之下。这棵槐树远比周围的同类更加粗壮古老,树皮开裂如同龙鳞,一半早已彻底枯死,焦黑的枝干如同绝望的臂膀伸向天空,另一半却诡异地生长着些许稀稀拉拉的、颜色深得发黑的叶片。树根部位,有一个巨大的、黑黝黝的树洞,里面散发出比周围更加阴冷潮湿的气息,仿佛直通地底。

      老者转过身,斗笠下的阴影扫过艰难跟上、几乎瘫软的三人,最后落在凌寒身上。他抬起枯瘦的手指,指了指那个巨大的树洞。

      意思不言而喻——进去。

      “这……我们要钻进那里去?”桑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恐惧,看着那深不见底、仿佛巨兽喉咙般的树洞,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葛老也是面色惨白,喘着气道:“此……此地阴煞之气汇聚,此洞更是……大凶之穴!进去只怕……”

      凌寒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树洞。通幽之力尝试向内探去,却仿佛泥牛入海,被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古老的阴冷死寂之气所吞噬、阻隔。里面有什么?是捷径?是陷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她看向引路老者。对方依旧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石刻的雕像,没有任何解释或催促,但那姿态本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没有退路了。回头意味着重新面对那片诡异的槐林和可能存在的巡城卫,而他们的体力根本无法支撑。

      凌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寒意。她走到树洞边,仔细向内观察。洞壁湿滑,布满墨绿色的苔藓,向下倾斜的角度十分陡峭,深处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到底。但隐约间,似乎能听到极细微的、流水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我先进去。”她沉声道,语气不容置疑。她从怀中取出最后一点用于照明的萤石——这是从书院带出来的小玩意,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萤石散发出朦胧的、仅能照亮身前几步范围的惨绿色幽光。

      她将萤石咬在口中,双手扒住湿滑冰冷的洞壁,毫不犹豫地俯身钻了进去。

      洞内比想象中更加狭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洞壁并非泥土,而是无数盘根错节、冰冷坚硬的槐树根须,湿滑无比,散发着浓烈的土腥和腐朽气息。身体必须紧贴着洞壁,一点点向下滑行,如同正在被这棵古老的妖树吞噬入腹。

      下滑了约莫数丈,坡度稍缓,脚下传来了潮湿坚硬的触感——似乎是石头。萤石的绿光勉强照亮周围,这里似乎是一条天然形成的、被槐树根须贯穿包裹的地下岩缝,极其狭窄,仅能弯腰前行。前方漆黑一片,那流水声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下来吧!小心!”凌寒向上方喊了一声,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变得异常沉闷。

      上方传来了艰难的挪动声和压抑的喘息。很快,桑晚和葛老搀着胡砚清,也极其勉强地滑了下来。看到这如同墓道般的环境,两人的脸色更加难看。

      引路的老者最后一个下来,他动作依旧沉稳,下来后,无声地越过众人,继续在前引路,向着岩缝深处走去。

      这条地下岩缝曲折蜿蜒,时而狭窄得需要侧身挤过,时而又会稍微开阔,出现一些小的岔路,但老者总能毫不犹豫地选择其中一条。空气越来越潮湿阴冷,水声越来越大。两侧的岩壁上,除了槐树根须,开始出现一些人工开凿的粗糙痕迹,甚至能看到一些残破的、似乎年代极为久远的符箓碎片,早已失效,模糊不清。

      凌寒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这里绝非简单的自然洞穴。这些痕迹表明,很久以前,就有人利用或者改造了这条地下路径。它通往哪里?

      又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隐约传来了微弱的光亮,并非萤石的绿光,而是一种更加自然的、灰白色的光,同时,哗哗的水声也变得震耳欲聋。

      老者再次停下脚步。前方是一个较为开阔的洞窟,洞窟的尽头,赫然是一条地下暗河!河水湍急汹涌,从一侧岩壁下的洞穴中咆哮冲出,又奔流着冲入另一侧的黑暗之中。而在这洞窟的侧壁,距离水面一人多高的地方,竟然人工开凿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狭窄石阶,沿着洞壁向上延伸,没入上方一个黑漆漆的出口。那灰白的光亮和水声,正是从暗河上方那个出口传来的。

      出口外面是什么?

      老者指了指那条陡峭的石阶,示意他们上去。

      到了这里,已别无选择。凌寒率先踏上石阶。石阶湿滑,布满青苔,需要极其小心。她一步步向上攀爬,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越来越近……那灰白的光亮越来越大,水声震耳欲聋……

      终于,她爬到了石阶的顶端,探身出了那个洞口——

      冰冷的、带着大量水汽的风瞬间扑面而来。眼前豁然开朗!

      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极其隐蔽的、位于瀑布侧后方的天然岩石平台上。身后是轰鸣着、如同万千雷霆奔腾而下的巨大瀑布水帘。脚下是奔流不息的河水。而前方……

      前方是一片在月光下显得熟悉而又无比陌生的景象——倒塌的院墙、焦黑的主殿残骸、荒草丛生的广场……以及更远处,那座即便经历灾难依旧沉默矗立的、如同巨兽骸骨般的庞大建筑群。

      归墟书院!

      他们竟然通过这条诡异的地下路径,直接绕到了书院的后山边缘,来到了那片曾经爆发灾难的广场外围。

      月光如水,洒落在废墟之上,镀上一层凄冷的银辉。死寂,一片死寂。与记忆中那邪物冲天、能量肆虐的恐怖景象相比,眼前的死寂反而更让人心底发寒。

      凌寒猛地回头,想要询问那引路老者。

      然而,她身后,那个狭窄的洞口处,空空如也。

      不仅是那老者,连刚刚爬出洞口的桑晚、葛老和胡砚清也不见了踪影。就好像他们刚刚爬出的不是一个洞口,而是一个……只针对她一个人的幻觉入口。

      冰冷的寒意瞬间顺着脊椎爬满全身。

      “桑晚!葛老!”她压低声音疾呼,声音立刻被巨大的瀑布轰鸣声所吞没。

      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瀑布震耳欲聋的咆哮,以及眼前这片在月光下舒展着伤痕的、死寂的书院废墟。

      她,被独自一人,留在了这噩梦开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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