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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暗潮洄流 ...

  •   滁州城的雾,到了后半夜,非但没有消散的迹象,反而因气温的微妙变化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胶着状态。它们不再是飘动的气流,更像是凝固的、灰白色的厚重凝胶,沉甸甸地压伏在狭窄的巷道、低矮的屋檐、以及枯枝败叶之间,吞噬光线,扭曲声音,将一切变得朦胧而不可信。在这片混沌的帷幕下,一切肮脏的交易、隐秘的勾当似乎都找到了最佳的庇护所。

      凌寒穿行其间,如同一条在粘稠灰浆中游动的鱼。她的脚步轻盈得近乎虚幻,踏在湿滑的青石板或松动的碎瓦上,发出的声响比雾滴凝结坠落还要细微。通幽之力被约束在周身极小的范围内,如同最精密的生物雷达,不再进行广域扫描以免惊动可能存在的感知法阵或高手,而是专注于勾勒出前方数丈内的地形细节、能量流动的细微异常、以及那些隐藏在雾气之后、带着恶意的呼吸与心跳。

      她避开了主干道,即便在深夜,那里也可能有军队的巡逻队或更夫。她选择的路径是屋顶、是墙头、是那些被遗忘的、堆满杂物的后院与窄巷。这座城市的结构图清晰印在她脑中,每条捷径、每个可能的藏身点、每处视野死角都被精确计算利用。

      黑虎帮,它就盘踞在滁州城最混乱、律法最为薄弱的南区,一家门面颇大、挂着“威震镖局”鎏金匾额的铺面之后。明面上是做押镖走货、护卫商队的正当生意,仗着几分武力与官方的关系,倒也名声在外。但滁州城稍微知情的人都明白,这镖局不过是层光鲜的皮,其内核是掌控着城内大半赌场、娼馆、走私以及收保护费等灰色行当的□□魁首——黑虎帮。

      高墙深院,气派非凡,甚至比一旁的县衙还要显得坚固威风。两尊石雕的猛虎分立大门两侧,龇牙咧嘴,栩栩如生。即便是如此深夜,浓雾弥漫,门口依旧站着四个一身短打劲装、腰佩厚背砍刀、眼神凶悍锐利的汉子,如同钉在地上的雕塑,在雾气中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檐下挂着的气死风灯,透出的昏黄光线被雾气晕染开,勉强照亮门前一小片地界,更添几分压抑。

      凌寒没有试图从正门进入,那无异于自投罗网。她绕到镖局侧后方,那里有一条堆满腐烂菜叶、泔水桶和莫名污物的死胡同,气味刺鼻令人作呕,却是防御相对薄弱之处。通幽之力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渗透进冰冷的墙壁,感知着内部巡逻队伍的脚步声规律、暗哨隐藏的位置以及他们换岗时那短暂却必然存在的空隙。

      她需要等待。如同最优秀的猎手,耐心是致命的组成部分。时间一点点流逝,雾气似乎更浓了,连不远处镖局门口守卫的身影都变得模糊起来。

      就是现在!一队巡逻刚过墙角,另一队还未抵达,墙头一个隐蔽的暗哨正巧因寒冷而微微侧身呵气。

      凌寒动了。没有助跑,仅仅是足尖在湿滑粘腻的墙角轻轻一蹬,身体便如同失去重量般翩然翻上高墙,落地时如羽毛般毫无声息,随即立刻贴墙根伏低,完美融入阴影之中。整个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经过精密计算后的优雅,那被“无声之阁”优化过的身体协调性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院内格局复杂,前院是镖局车马停驻、伙计居住之所,此刻虽寂静,却仍有零星灯火和鼾声。中院是演武场和账房等核心区域。而后院,则是帮主及其亲信居住、以及处理机密事务之地。

      凌寒的目标并非这些地方。她的通幽之力捕捉到一股微弱却持续的能量波动,源自后院一间独立的小院书房。那里灯火通明,守卫明显比其他地方更加森严,暗处至少潜伏着三股不弱的气息。那里,才是黑虎帮真正发号施令、决策机密的大脑所在。

      她如同壁虎,利用屋檐、廊柱、假山石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着那书房靠近。避开明处的守卫,对于能提前感知其视线死角的她来说并非难事。最难的是那些潜伏的暗哨,他们的气息几乎与环境的阴冷融为一体。

      但凌寒的通幽之力对生命能量的感知何其敏锐。她如同在脑海中构建了一幅立体的能量图谱,每一个光点代表一个生命,其强度、位置、甚至注意力集中的方向都被大致捕捉。她选择了一条几乎不可能被同时观测到的路径,时而贴地疾行,时而利用窗棂雕花借力上跃,时而在巡逻队经过的瞬间完全静止,与阴影化为一体。

      最终,她如同鬼魅般倒挂在了那书房窗外延伸出的宽大屋檐的阴影里,身体紧贴着冰凉的瓦片,呼吸近乎停滞。窗户糊着昂贵的明纸,透出里面明亮的灯火和两个低沉的对话声。

      “……聚宝轩那边的首尾,都处理干净了?巡城卫那帮蠢材突然发什么疯,查得这么紧,老子差点折进去几个弟兄!”一个声音沙哑粗糙,带着明显的不满和暴躁,显然是帮主之类的人物。

      “帮主息怒。”另一个声音显得更精明沉稳,像是师爷或心腹,“已经打点好了。通过刘管事的关系,给巡城卫的赵队长塞了这个数。”里面似乎做了个手势,“只说是一场误会,咱们丢了件贵重的‘古董’,弟兄们心急追查,冲撞了官差。赵队长收了钱,已经把人撤了,答应不再追究。”

      “哼,算他识相!不过杏林春那帮老狐狸,催问那‘黑罐子’的下落,催得也太急了点!真当老子是他们家跑腿的?”沙哑声音(帮主)啐了一口,语气愤懑。

      “帮主,杏林春底蕴深厚,与上面……甚至那些‘异类’的存在都有牵连,咱们暂时还得罪不起。他们出的价码,也确实够高。”精明声音劝道,“只是……那罐子确实邪门得很,碰过的弟兄都说头晕眼花,浑身发冷。要不是他们出的价码实在动人,这晦气买卖,不接也罢。”

      “废话!老子当然知道!”帮主烦躁地打断,“找到那个抢走罐子的丫头没有?他妈的,在滁州地界上,从老子黑虎帮嘴里抢食,活腻歪了!还有那个罐子,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值得杏林春那老鬼这么上心?”

      精明声音迟疑了一下:“弟兄们还在查。那丫头滑溜得很,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又凭空消失了。不过下面有个在百草堂附近盯梢的弟兄报上来,说前天晚上见过一个生面孔的冷脸丫头,气质很扎眼,有点像道上流传的描述。至于那罐子……聚宝轩的老朝奉只说邪性,靠近了都折寿,具体来历,寄卖的人也没多说。”

      “百草堂?葛老头那儿?”帮主声音一沉,“给老子盯紧了百草堂!还有,‘影市’快开了吧?让弟兄们眼睛都放亮点儿!特别是‘秃鹫’、‘地听’那几个专做消息买卖的老油子,都给老子盯紧了!那丫头抢了东西,总要销赃或者打听门路,说不定就会在影市冒出头来!”

      “是,帮主。属下这就去安排。”

      影市?凌寒心中默记下这个关键词。这似乎是滁州城黑市交易的一个隐秘时段和渠道,或许是她下一步获取情报的目标。

      书房内的对话还在继续,但已转向一些帮派收支、地盘争斗的琐事。凌寒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样,借助浓雾和阴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撤离了黑虎帮总舵。高墙之内的守卫丝毫未曾察觉,刚刚有一双冰冷的眼睛窥探了他们最核心的机密。

      所谓的“影市”,并非固定场所,而是滁州城地下世界定期举行的秘密集市,流动于几处早已废弃的坊市、庙宇或仓库之间,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开启,天色微亮便如鬼魅般散去,交易着一切不见光的物品和信息。其具体地点每次变换,需要特殊的引荐或暗号才能知晓。

      这对拥有通幽之力的凌寒来说,并非难事。她凝神感知着城市中异常的能量流动和隐秘的人流趋向。很快,在城北靠近废弃漕运码头的一片区域,她感知到了一种熟悉的、混杂着贪婪、警惕、微弱灵力波动和戾气的能量场正在汇聚——那里是荒废已久的“五通神庙”旧址。

      她绕到庙宇后方,找到一处坍塌的围墙缺口。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腥气、垃圾腐臭和一种淡淡的、祭祀残留的陈旧香火味。雾气在这里略微稀薄,可以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如同沉默的鱼群,从不同方向汇入破败的庙门。人们大多裹着深色斗篷或穿着不起眼的旧衣,低着头,彼此间保持着警惕的距离,很少交谈,交易多在袖袍下或阴影中快速完成。

      凌寒从一处残破的供桌下扯下一块沾满油污的暗色布幔,随意裹在身上,遮住了显眼的面容和身形,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最低,混入了人流之中。

      五通神庙残存的大殿内,景象诡异。几盏冒着绿幽幽火苗的油灯悬挂在歪斜的梁柱上,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更多的地方则沉浸在深邃的黑暗中。人们分散在各处,形成一个个小圈子。地上随意铺着块布,就算摊位,上面摆放的东西五花八门:生锈的刀剑铠甲、颜色可疑的丹药瓶罐、封装在琉璃盒中微微蠕动的奇异植物、甚至还有几件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陪葬玉器。低语声、金属摩擦声、以及某种压抑的兴奋感在空气中交织。

      凌寒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扫描仪,快速掠过一个个摊位和人群。她需要找到“消息耗子”——那些以贩卖情报为生的地头蛇。

      很快,她锁定了一个目标。那是一个缩在最角落里、浑身裹在一件破旧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毯子里的干瘦老头。他面前只随意摆着几件生锈的铁器、破碎的陶罐,像个收破烂的。但他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却异常灵活地滴溜溜乱转,如同黑暗中的老鼠,敏锐地打量着每一个过往的人,手指无意识地搓动着,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贪婪。

      凌寒走过去,没有看他的“货物”,而是直接蹲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打听件事。”

      老头眼皮懒洋洋地一翻,浑浊的眼珠瞟了她一眼,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看货论价,问事另算。规矩。”

      “黑虎帮和杏林春,最近在找什么?”凌寒直接问道,指尖微动,一块银元,精准地滑入老头毯子下摊开的手掌中。

      老头手指如同触电般一捻,银元瞬间消失无踪。他脸上皱纹舒展了些,声音依旧低得几乎听不清:“风声紧,价钱得加倍。他们找一个丫头,年纪不大,脸冷得很,手底下硬扎。还有一个黑不溜秋、邪气直冒的罐子。烫手得很,沾上就得脱层皮,说不定还得赔上性命。”

      “为什么找?那罐子到底是什么?”凌寒追问,指尖又弹过去一块银元。

      老头迅速收起,凑近些许,一股浓烈的劣质烟叶和汗酸味扑面而来。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为啥找?那可就不是这个价了。再加点,告诉你谁寄卖的罐子,长啥样。”

      凌寒毫不犹豫,又一块银元落入他手中。

      老头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低语道:“寄卖的是个生面孔,裹得严实,看不清脸,但身上有股子……药味儿,不是杏林春那种堂堂正正的药香,是另一种……更陈、更阴、带着点……像是古墓里带出来的腐朽气的药味儿。还有,他递东西的时候,我眼尖瞥见,左手……只有四根手指。就这么多。”

      药味儿?四根手指?不是杏林春的人?凌寒心中猛地一动。这信息与杏林春老者的说法存在微妙差异。难道寄卖者并非受杏林春指使,或者其中还有第三方势力?这个四指人是谁?

      “还有呢?关于那个罐子,都知道什么?”凌寒不动声色地继续问。

      “那可就真不知道了喽,”老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脸上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邪性。靠近了都头晕眼花,心里发毛。聚宝轩的老朝奉碰了一下,回去就病了好几天。都说可能是前朝哪个修炼邪法的老怪物,用来装魂魄、养尸油的玩意儿,专门吸人阳寿。劝你也别打听太多,晦气。沾上了甩都甩不掉。”

      就在此时,凌寒的通幽之力敏锐地捕捉到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目光来自不同方向,带着审视和隐隐的包围之意。是黑虎帮的暗哨。他们果然如那帮主所言,盯紧了影市,特别是这些消息贩子。

      她立刻起身,将手中一件生锈的犁铧残片丢下,转身融入身旁流动的人群,快速向庙外移动。

      身后,那几个暗哨交换了一下眼神,立刻不动声色地跟上,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在人群中若隐若现。

      凌寒加快脚步,心脏微微加速跳动。她钻出破庙,外面是更加混乱的废弃街巷和码头区。她利用对地形的超前感知,不断改变方向,专挑狭窄、多岔路口的地方走,通幽之力在脑中飞速计算着最佳的摆脱路线。

      身后的尾巴显然也是老手,紧紧咬着不放,并且试图迂回包抄。

      在一处堆满废弃渔网和破木箱的拐角,凌寒猛地停下,屏息凝神。一个追得最近的帮众毫无防备地冲过拐角。

      咻!噗!

      一枚尖锐的蚌壳碎片被凌寒以通幽之力弹出,精准地击中那人膝窝的麻筋。那人惨叫一声,身体失衡,一头栽进散发着恶臭的烂渔网堆里,挣扎难起。

      趁其他人被这突发状况吸引、愣神的刹那,凌寒如同离弦之箭,向另一个方向疾射而去。

      然而,就在她以为即将再次甩开追兵时,前方雾气中,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拦住了去路。

      那人头戴斗笠,压得很低,穿着普通的灰色劲装,但凌寒的通幽之力瞬间捕捉到了对方怀里那股与符文骨片同源同质的、冰冷扭曲的能量波动。是那个在恒通典当出现过、疑似“塔”组织成员的灰衣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还是……

      灰衣男子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凌寒,愣了一下,斗笠下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充满了惊愕和杀机。他手中悄然滑出一把短刃,刃身泛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淬有剧毒。

      前有拦路虎,后有追兵。

      巷道狭窄,雾气浓重,杀机瞬间绷紧至极限。

      凌寒眼神一寒,没有丝毫犹豫或废话。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将速度再次提升,如同扑向猎物的夜隼,直冲向那灰衣男子,同时,那枚一直贴身收藏的、边缘锐利的“塔”组织金属碎片已滑入她的指尖,冰冷的锋芒在袖袍的遮掩下,对准了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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