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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暗潮洄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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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雾依旧笼罩着滁州城,如同粘稠的灰色浆糊,吞噬着光线与声音。凌寒怀抱着那冰冷死寂的黑色陶罐,在迷宫般的巷道间快速穿行。通幽之力以前所未有的谨慎幅度运转着,如同无形的触须,感知着方圆数十丈内的风吹草动——巡城卫杂沓的脚步声在相邻街道响起又远去、更夫有气无力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野狗在垃圾堆里争夺食物的低吼……每一个声音都让她如同惊弓之鸟。
她不能回百草堂。那里很可能已被杏林春的眼线或官差盯上。她需要一个绝对隐蔽、出人意料、且能暂时隔绝这陶罐邪气的地方。
她的脑海中飞速闪过滁州城的地图。客栈?人多眼杂。民宅?风险无法控制。废弃房屋?不够安全……
突然,一个地方跳入她的脑海——归墟书院在滁州城的旧书库。
她曾偶然听苏仲书提起过,归墟书院在扩建现址前,于滁州城内设有一处用于存放普通典籍和接待访客的别院,后来书院主体迁入深山,那处别院逐渐废弃,但藏书库因结构坚固且位置偏僻,并未完全拆除,只是被封存了。其具体位置,恰好在城北靠近旧城墙的角落,人迹罕至。
那里是书院产业的延伸,或许还残留着一些微弱的阵法痕迹,能一定程度上隔绝气息。最重要的是,无人会想到她敢潜回与书院相关的地方。
心念既定,凌寒立刻调整方向,向着记忆中的位置潜行。她避开大路,专挑最阴暗狭窄的巷弄,身形如同融入雾气的幽灵。怀中的陶罐冰冷依旧,那股内里的吞噬感仿佛永不餍足,让她脊背发凉。
足足花了近一个时辰,她才抵达目的地。那是一片被高大朽木和荒草包围的破败院落,断壁残垣在夜雾中如同蹲伏的巨兽骨骸。院门早已腐烂倒塌,主建筑也塌了一半,唯有角落一处用青石垒砌、窗户都被砖石封死的独立建筑,还顽强地屹立着——旧书库。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书库的大门上挂着一条锈蚀严重的铁链和一把同样锈死的巨锁。但这难不倒她。通幽之力凝聚于指尖,如同最精密的钥匙,探入锁芯内部,感知着内部机括的锈蚀和结构。“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锁舌弹开。她用力扯断那脆弱的铁链,推开沉重吱呀的木门,闪身而入,又迅速从内部将门掩上。
门内是一片绝对的黑暗和浓重的灰尘、霉烂纸张混合的气味。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通幽之力缓缓扩散,勾勒出内部的轮廓:空间很大,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大部分已经空了,少数还堆积着一些散乱的、被虫蛀鼠咬的卷册残骸。地上铺着厚厚的灰尘,踩上去如同雪地。
她快速巡视一圈,确认此处荒废已久,并无他人踪迹。在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由倒塌书架形成的夹角里,她找到了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
她将黑色陶罐小心翼翼地放在角落最深处,用一些破烂的木板和碎布稍作遮掩。即使如此,那陶罐散发出的死寂领域依然让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冰冷,连灰尘都不敢靠近般形成一个无形的圈。
暂时安全了。
凌寒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墙,缓缓滑坐在地。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高度紧绷后的虚脱。与清道夫周旋、丹霞别院恶战、赌坊博弈、杏林春谈判、废渠逃亡、乃至最后与哑师那令人心力交瘁的对峙……一系列事件疯狂压榨着她的精力。
她闭上眼,努力调整呼吸。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胡砚清那边……药材应该送到了,但效果如何?葛老能否应对?还有石小敢……他到底怎么样了?
以及……她抬手,仿佛能看到那条无形的、由哑师亲手系上的债务锁链。下一次“等价交换”,会是什么?她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让她心神不宁。
与此同时,百草堂内。
葛老强忍着体内的伤势和那诡异送药方式带来的惊惧,挣扎着起身。时间不等人。
“桑晚姑娘,快!帮我生火!将最大的药鼎准备好!”葛老的声音急促而嘶哑。
桑晚连忙应声,手忙脚乱地开始准备。她将三味药材——地炎胆、腐骨灵花、黑水玄参一字排开,它们散发出的或温热、或阴寒、或剧毒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张力。
葛老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专注。他先是取出一套古朴的银针,再次刺入胡砚清几处关键大穴,微弱的光芒流转,将其最后一线生机和涣散的妖元强行锁住,形成一个内部的循环。
然后,他开始了极其复杂的炼制。他并没有将三味药直接投入药鼎,而是先以文火慢焙地炎胆,以其纯阳生机之力煅烧祛除腐骨灵花中过于阴寒暴戾的杂质,又以特殊手法引导黑水玄参的毒性,与前者调和,形成一种相克相生的奇妙平衡。
整个过程需要极高的专注力和对火候、药性的精准把握。葛老额头上汗如雨下,脸色更加苍白,时不时压抑地咳嗽几声,显然压制反噬极其辛苦。桑晚在一旁紧张地看着,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能按照葛老的指示,小心翼翼地添加柴火或者递上某种辅助药材。
药鼎中,不同颜色的药气升腾、交织、融合,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既令人不适又蕴含生机的古怪药香。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葛老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就是现在!”
他双手猛地一拍药鼎,鼎盖震开。里面并非药液,而是一团不断旋转的、灰蒙蒙的、却蕴含着磅礴生机的药气。
他引导着那团药气,缓缓将其渡入胡砚清的口鼻之中.
药气入体,胡砚清猛地剧烈抽搐起来。皮肤下的乌黑色如同沸腾般翻滚,与那灰蒙蒙的药气展开激烈的交锋。痛苦的低吼不断从他喉咙中挤出,狐耳和尾巴不受控制地显现出来,毛发倒竖。
桑晚看得心惊肉跳。
葛老却面色凝重,双手虚按在胡砚清胸口,以自身微薄的灵力引导着药力,护住其心脉核心。
这场体内的战争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终于,那乌黑色开始逐渐败退,如同潮水般从心口向四肢百骸褪去,虽然缓慢,但趋势明显。胡砚清的抽搐渐渐平息,呼吸虽然微弱,却变得悠长了一些,脸上的死灰色也开始被一丝极淡的生机取代。
“成……成功了……”葛老脱力般向后跌坐在地,大口喘息,几乎虚脱,“药力……化开了……能否彻底根除,就看……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接下来需要持续服药温养……”
桑晚喜极而泣,连忙上前扶住葛老,又看向呼吸平稳下来的胡砚清,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而另一边,滁州城司令部内。
灯火通明。石小敢庞大的身躯被安置在一间空置的仓房里,周围站着几名神色紧张的兵丁和一位穿着官服、面色凝重的中年男子——滁州军区司令,赵天明。
几位被紧急召来的老大夫围着石小敢,又是把脉,又是用银针试探,皆是面面相觑,摇头不已。
“司令……这……这绝非寻常病症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颤声道,“脉象似石非石,似肉非肉,体内有一股极其顽固的异种毒性,还在不断侵蚀……这……这更像是……像是志怪小说里的精石成妖啊!”
赵天明眉头紧锁。他自然看得出这“东西”不同寻常。那岩石般的皮肤,那远超常人的体重和体型,还有那诡异的伤势……
“可能救活?”赵天明沉声问道。
几个大夫纷纷摇头:“非我等力所能及……或许……或许需要请修行之人……”
就在这时,一名兵丁快步进来,在赵天明耳边低语了几句。
赵天明脸色微变:“哦?杏林春的刘管事?他消息倒是灵通。让他进来。”
片刻后,白天那位与凌寒交涉的杏林春管事,脸上带着谦卑而精明的笑容,快步走了进来,对着赵天明深深一揖:“小的见过司令。”
“刘管事,深夜来访,所为何事?”赵天明不动声色地问。
“听闻司令偶得一天外奇石,形态殊异,小的好奇,特来开开眼界。”刘管事笑着,目光却早已瞟向了仓房内的石小敢,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另外,我家师叔听闻此事,言道此物或许并非顽石,而是一种罕见的‘石璞之精’,若能以特殊药石之法温养,或有一线生机。我杏林春愿尽力一试,为大人分忧。”
赵天明眼中闪过一丝疑虑。杏林春背景复杂,突然如此热心……
但看着手下大夫束手无策,而这“石像”又确实诡异……他沉吟片刻,道:“既如此,便有劳杏林春的高人了。若能救活,本官必有重谢。”他也想看看,这杏林春到底有什么手段,又能从这“石璞之精”身上得到什么。
“多谢司令信任!”刘管事脸上笑容更盛,眼底却掠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冷光。
石小敢的命运,再次被卷入新的漩涡。
旧书库内,凌寒猛地从浅眠中惊醒,心跳莫名加速。
她有一种强烈的不安预感。
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