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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暗潮洄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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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夜雾仿佛都因那玄衣身影的存在而凝滞。哑师蒲方就站在那里,无声无息,如同从浓雾本身中裁剪出的一个空洞,散发着比地下废渠更深沉的寒意。他那毫无表情的木制面具对准凌寒,目光如有实质,穿透雾霭,落在她怀中那不断散发着不祥死寂感的黑色陶罐上,带着一种近乎孩童发现新奇昆虫般的、纯粹而残酷的好奇。
凌寒的血液几乎冻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跳动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通幽之力在本能的极度危险预警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疯狂计算着所有可能——逃跑路线、反击手段、可利用的环境……结论令人绝望:零。绝对的武力差距,加上此地地形虽僻静但并非死路,且开阔,对方速度未知但绝对远超自己,怀抱陶罐更是累赘。任何轻举妄动,都是自取灭亡。
不能力敌,唯有……智取?或者说,赌一把。
她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恐惧,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但脸上却努力维持着一种极致的、近乎非人的平静。她缓缓地、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抱着陶罐的姿势,仿佛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包裹,然后抬起头,迎向那双非人的目光。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浓雾中蔓延。
最终,是哑师先打破了死寂。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玩味:“有趣的容器。里面的东西,更有趣。把它给我。”这不是商量,而是陈述,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凌寒的心脏猛地一缩。果然是为了陶罐而来。杏林春的老鬼恐怕都没算到这一点,哑师的出现或许打乱了他借刀杀人的计划,但对凌寒而言,情况却糟糕了无数倍。
她深吸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声音因之前的奔跑和紧张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响起:“等价交换。”
四个字,在死寂的雾中格外突兀。
哑师那仿佛永恒不变的面具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或许是错觉,但那非人的目光中,好奇的神色似乎浓郁了一分。“哦?”一个单调的音节,却充满了压迫感。
“你遵循规则。”凌寒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每一个字都斟酌到极致,试图抓住那根唯一的、可能是虚构的稻草,“我付出了代价,才得到它。你若要取走,也需付出代价。”
她不敢直接提要求,只能抛出“等价交换”这个哑师自己似乎遵循的原则,试图将他拉入“交易”的逻辑,而非“掠夺”。
哑师沉默了。面具后的目光在她和陶罐之间移动。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评估着“价值”。
时间一秒秒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远处隐约还传来巡城卫搜索的细微动静,更添一分紧迫。
突然,哑师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像是木头摩擦的“咔哒”声,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思考。
“代价……”他缓缓地重复着这个词,声音拖长,“你,很有趣。比上次见到时,多了些…不一样的‘料’。”他的目光似乎扫过凌寒的身体,仿佛能看穿她被“无声之阁”改造过的痕迹。“容器里的东西,对我有点用处。可以交换。”
凌寒心中稍定,但警惕丝毫未减。和这种存在做交易,无异与虎谋皮。
“你想要什么?”哑师问,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随时可以撕毁一切的随意。
机会!凌寒大脑飞速运转。直接要求他救胡砚清?治疗葛老?放过自己?不,要求必须具体,且在他看来“价值”对等,否则可能瞬间激怒他。而且,必须能立刻兑现!
她猛地想到了怀中的药材和百草堂的危急情况。
“我怀中的另一个盒子里,有两味药材。”凌寒语速加快,但保持清晰,“我需要你以最快的速度,将它们送至城西‘百草堂’,交给一位叫葛老的大夫。他正在救治我的朋友,急需此药。送达之后,这个陶罐,你便可取走。”
这个要求看似简单,只是跑腿,但关键在于“最快速度”和“确保送达”。对凌寒而言,这是当前最急迫、最能解决燃眉之急的事情。而且,让哑师去送药,本身也是一种将他从此地支开的手段。
哑师的目光再次落到她怀中,似乎能“看”到那个装有药材的玉盒。他沉默了几秒。
“可以。”他出乎意料地爽快答应了。但下一刻,他补充道:“东西送到,容器归我。你,欠我一次‘等价交换’。”
凌寒心中一沉。果然!他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这次交易只解决了陶罐和送药的问题,却让她自己背上了一个未来的、不知内容的债务。这债务可能比眼前的危机更可怕。
但没有选择。
“好。”凌寒咬牙应下。先渡过眼前难关再说。
“东西。”哑师伸出手。他的手苍白、修长、干燥,不像活人的手。
凌寒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装有腐骨灵花和黑水玄参的玉盒,没有直接递过去,而是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地上。她不敢靠近他。
哑师似乎并不在意。他只是看了一眼那玉盒,然后,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那玉盒就凭空消失了。
不是速度快,而是真正的、毫无烟火气的消失。
下一刻,哑师的身影也开始变得模糊,如同融入雾中。“记住你的债务。”冰冷的声音残留空中,人已杳无踪迹。
来得突兀,去得诡异。
直到确认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彻底消失,凌寒才猛地松了一口大气,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与哑师的对峙,短短片刻,却比在丹霞别院恶战、在废渠逃亡更加耗费心神。
她不敢在此久留。哑师虽然离开,但巡城卫可能还在附近搜索。她必须立刻离开。
她看了一眼怀中那冰冷的黑色陶罐。这东西暂时保住了,但也成了一个烫手山芋。哑师随时可能回来索取,而杏林春的老鬼那边……
凌寒眼神一冷。老鬼算计她,这笔账,迟早要算。但现在,她需要先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藏身,并思考下一步对策。百草堂暂时不能回了,那里可能已被监视。
她抱起陶罐,辨认了一下方向,迅速消失在浓雾弥漫的街巷之中,如同一个怀抱灾厄的幽灵。
而与此同时,百草堂内。
葛老正在艰难运功压制体内的禁制反噬,桑晚焦急地守在胡砚清床边。
突然——
房间中央的空气如同水波般一阵扭曲。一个装着药材的玉盒凭空出现,“啪”一声轻响,落在桌子上。
“啊!”桑晚吓得惊叫一声。
葛老猛地睁开眼,看到那突然出现的玉盒,感受到其上残留的一丝极其隐晦、却令人神魂战栗的冰冷气息,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还要苍白。
“这……这是……”他声音颤抖。这种送东西的方式,绝非寻常!
桑晚壮着胆子上前,打开玉盒一看,顿时惊喜交加:“是……是腐骨灵花和黑水玄参!凌寒拿到了!她送回来了!”
葛老却毫无喜色,反而面露极大的忧虑:“她……她到底遇到了什么……这东西送来的方式……大不祥啊!”
胡砚清的药,到了。但带来的,却是更深的恐惧和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