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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暗潮洄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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滁州城外,密林深处,一片狼藉。
原本郁郁葱葱的林地,此刻仿佛被狂暴的巨兽蹂躏过。数棵需两人合抱的古木被拦腰撞断,露出惨白的木质纤维。地面坑洼不平,遍布焦黑的灼痕、锐利的切痕以及巨大的拳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草木烧焦的糊味,以及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中带着腐蚀性的诡异气味——那是“蚀妖散”毒素挥发的气息。
石小敢庞大的身躯背靠着一棵半倒的、焦黑的大树桩,每一次喘息都如同破旧风箱在拉扯,沉重而痛苦。他岩石构成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可怕伤痕。最深的一道从左肩直至右腹,几乎将他斜劈开,边缘的岩石皮肤翻卷,呈现出不祥的乌黑色,不断有细碎的石化碎屑混合着暗沉的、类似血液的粘稠液体渗出。他的左臂软软垂下,关节处一道极深的切口几乎将其斩断,仅靠几缕石筋和顽强的意志连着。
毒素,清道夫武器上淬炼的剧毒,正沿着伤口疯狂侵蚀着他的岩石核心。那感觉并非单纯的疼痛,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粘稠的腐败之力,试图将他坚硬的躯体从内部瓦解、沙化。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周遭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
他的脚下,躺着两名“塔”之清道夫的尸体,场面惨烈。一具胸腔完全塌陷,仿佛被巨锤砸烂,面具碎裂,露出底下惊愕扭曲的面孔;另一具则脖颈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身体多处呈现不规则的碎裂,像是被纯粹的力量生生拆解。他们的特制薄刃一柄断成数截,另一柄则插在不远处的树干上,兀自嗡鸣。
为了留下这两名训练有素、配合无间、且手持淬毒利器的敌人,石小敢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他没有凌寒那般精巧的计算和通幽之力,也没有胡砚清的敏捷与狐火,他拥有的,只有凌家先祖点化时赋予的磐石之躯,以及一颗从未动摇过的、守护同伴的赤诚之心。
战斗毫无花巧,是纯粹力量与速度、坚韧与狠辣的对撞。他硬吃了无数记足以切开钢铁的斩击,用岩石身躯锁死对方的移动空间,以伤换伤,最终凭借石敢当精天生的巨力和悍不畏死的打法,抓住了对方配合中那转瞬即逝的破绽,用最狂暴的方式终结了敌人。
“嘿……嘿……”石小敢发出低沉而沙哑的笑声,混合着血沫和碎石屑。他成功了。凌寒……砚清哥…桑晚…他们应该跑远了吧?应该……安全了吧?
这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火苗,在他逐渐被冰冷和黑暗侵蚀的意识中顽强地闪烁着。
不能倒下……在这里倒下……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答应过要保护大家的……
一股源自本能的、对于“承诺”和“职责”的执着,支撑起他即将崩溃的意志。他咬紧牙关——如果那能算牙齿的话——发出令人牙酸的岩石摩擦声。他用完好的右臂艰难地撑住地面,试图将那庞大而沉重的身躯挪起来。
每一次发力,伤口都传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毒素如同万根冰针在体内窜动。岩石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重而刺耳的声响。一次,两次……他失败了数次,几乎要再次瘫软下去。
最终,伴随着一声压抑到极点的、近乎呜咽的低吼,他猛地一挣,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巨大的身躯如同风雨中即将倾覆的山岳,剧烈地颤抖着,但终究是站住了。
他浑浊的石目艰难地辨认了一下方向——滁州城。必须去滁州城找到他们。
他开始移动。每一步都如同巨象践踏,却又虚浮不稳。受伤的左腿几乎无法承重,只能拖着前行,在泥泞的地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右臂无力地摆动,毒素带来的麻痹感正在蔓延。
森林在他扭曲的视野中旋转、变形。但他只是低着头,凭借着石敢当精对大地那一点微弱的感应,以及心中那点不灭的执念,朝着一个方向,一步一步,缓慢、笨重,却带着一种令人震撼的坚韧,向前挪动。
在他身后,留下了一道漫长而凄惨的轨迹——拖行的痕迹、滴落的石化血迹、以及偶尔因支撑不住而单膝跪地砸出的深坑。
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他只知道,必须向前。
与此同时,滁州城北,落云山。
夜色下的山峦仿佛一头被剥皮抽筋后丢弃的巨兽骸骨,沉默地匍匐在弥漫的夜雾中,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荒凉与死寂。越是靠近山坳深处,空气中的异常越发明显:夏夜应有的虫鸣蛙叫彻底消失,连风声都变得诡谲起来,仿佛带着低沉的呜咽。一种混合着硫磺燥热、陈年药渣腐败气息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坟墓泥土的阴冷味道,越来越浓。
凌寒和桑晚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几乎被荒草荆棘彻底吞没的古道上。桑晚脸色苍白,身为草木精怪,她对环境的感知远比人类敏锐。此刻,她只觉得浑身不适,仿佛每一寸肌肤都在被无形的、污浊的针尖刺痛。空气中弥漫的悲伤、绝望、狂躁的负面情绪碎片,几乎让她窒息。
“凌寒……”她声音发颤,下意识地靠近唯一能带来些许安全感的同伴,“这里……好多声音……好多痛苦……它们还困在这里……”
凌寒没有回应,但紧绷的侧脸和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显示她同样感知到了极大的压力。她的通幽之力在这里运转得格外滞涩,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无数混乱的、充满负面能量的信息碎片试图涌入她的脑海,被她以强大的意志力强行过滤、屏蔽,只保留对周围环境最基本的监控和危险预警。
根据老陈皮那模糊不清的指引和沿途偶尔发现的、几乎被苔藓完全覆盖的残破石碑,她们终于在一片特别浓重的、仿佛化不开的墨色山影下,找到了那片传说中的废墟——丹霞别院。
眼前的景象比想象中更加破败和……不祥。
断壁残垣如同巨兽腐朽的肋骨,支棱在荒草丛中。焦黑的木料与破碎的瓦砾堆积如山,许多地方还残留着大火焚烧和剧烈爆炸的痕迹。一些残存的墙壁上,似乎还刻画着早已失效、变得扭曲诡异的符文印记。整个别院死气沉沉,却又仿佛每一个阴影里都潜藏着活物,充满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窥视感。
“就是这里了……”桑晚的声音带着哭腔,下意识地抓住了凌寒的衣角,“这里的‘土地’……病了,死掉了……还在怨恨……”
凌寒反手轻轻握住桑晚冰凉的手腕,一股极其微凉却稳定的通幽之力缓缓渡了过去,帮助她稳定几乎要溃散的精怪灵识。“跟紧我,收敛心神,别被这里的残留情绪影响。”她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在这片死寂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可闻。
她率先踏入了别院的范围内。
一步踏入,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水膜。内部的空气更加粘稠阴冷,光线也似乎黯淡了几分,一种沉重的压抑感瞬间笼罩下来。脚下踩碎的瓦砾发出的“咔嚓”声,在此刻显得异常刺耳,仿佛惊醒了什么沉睡的东西。
凌寒的通幽之力如同最精细的探针,小心地扫描着前方。她能“看”到残垣断壁间萦绕不散的、淡薄却执拗的黑色怨念;能“听”到风中传来的、细碎而疯狂的炼丹咒语碎片和临终前的惨嚎幻听;甚至能“感”受到某些区域沉淀的、几乎凝成实质的药毒和丹火余烬,仍在散发着微弱的、扭曲的能量波动。
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未经处理的负面能量污染源和诅咒之地。所谓的“天灾”,恐怕绝非自然形成。
两人小心翼翼地向别院深处摸去。路途远比预想的更加难行,并非仅仅因为废墟的阻碍。
有时,走过一段看似平整的回廊废墟,脚下的石板会突然软化、塌陷,露出底下冒着泡的、颜色诡异的残留的失败药液与雨水混合的泥沼;有时,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在空中形成一张张模糊痛苦的人脸形状,尖啸着扑来,虽被凌寒冰冷的通幽之力震散,却足以让人心惊胆战;更多的时候,是那种无处不在的、被窥视的感觉,仿佛有无数双充满恶意的眼睛从每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注视着她们。
桑晚的草木感知在这里几乎成了负担,无数植物临终前的痛苦和绝望情绪不断冲击着她,让她瑟瑟发抖,全靠凌寒渡来的那股冰冷力量维持清醒。
终于,在绕过一片彻底坍塌、仿佛被巨力拍碎的主殿遗址后,她们来到了别院最深处。一面巨大的、呈现暗红色、仿佛被鲜血浸染又经烈火灼烧过的山壁挡住了去路。山壁下方,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黑洞洞入口张开着,如同巨兽贪婪的嘴巴。浓烈刺鼻的硫磺味和一股灼热的气流从中汹涌而出,与周遭的阴冷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这里就是昔日引动地火的核心丹房入口。
洞口周围散落着更多炼丹的遗迹:巨大丹炉的碎片扭曲变形,上面还粘附着一些无法辨认的、五彩斑斓的炼废残渣;各种奇形怪状的陶器、玉器碎片半埋在土里;甚至还能看到一些疑似人类骨骼的碎片,呈现出不自然的琉璃化光泽。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洞口正上方悬挂的那面物件——一面直径约三尺、边缘雕刻着复杂八卦图案的青铜镜。镜面本该光滑映人,此刻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并且蒙着一层厚厚的、油腻的污垢。镜框黯淡无光,甚至有些地方出现了锈蚀的孔洞。
然而,就是这面看似一碰就要碎掉的破镜子,却隐隐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却仍在顽强抵抗的镇煞之力。它的镜面微微倾斜,正对着黑洞洞的丹房入口,仿佛数百年来一直恪守着最后的职责。
凌寒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铜镜和幽深的洞口。通幽之力尝试向洞内探去,却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而粘稠的墙壁,被极大地削弱和干扰,只能勉强感知到洞内极深处有着混乱而强大的能量反应,以及……某种沉睡着的、令人极度不安的存在。
地炎胆,如果真的存在,必然就在这洞窟的最深处。
就在凌寒凝神感知,准备制定进入方案时——
异变陡生!
那面破旧不堪的八卦铜镜,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固定它的早已锈蚀的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镜面上那层厚厚的污垢簌簌落下,裂纹深处,竟然隐隐透出一种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光芒。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光芒在裂纹间流转,竟隐约映照出一些扭曲的、充满痛苦和怨毒的面孔虚影,它们挣扎着,似乎想从镜中爬出来。
与此同时!
“窸窸窣窣——咔啦咔啦——”
一阵极其古怪的、密集的声响从幽深的洞窟内部由远及近传来。那声音像是无数细小的爪子在疯狂地抓挠岩石,又像是干燥的骨头在相互摩擦碰撞,其间还夹杂着一种低沉的、仿佛湿重物体被拖行的黏腻声。
桑晚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几乎挂在了凌寒身上,牙齿咯咯作响:“来了!它们醒了!洞里的东西……还有镜子里困住的……”
凌寒眼神瞬间冰寒如刃,一把将桑晚拉到自己身后,周身原本内敛的通幽之力不再掩饰,如同冰冷的潮汐般向外扩散,在她和桑晚周围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她左手虚握,那枚一直贴身收藏的、边缘锐利的金属碎片已滑入指尖,冰冷的锋芒对准了剧烈震动的铜镜和深不见底的黑暗洞窟。
丹霞别院的“不干净”,在她们即将触及目标之时,终于露出了它真正恐怖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