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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暗潮洄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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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内的寂静被凌寒冰冷而清晰的声音打破,如同冰棱坠地。
篝火的光芒在她苍白的脸上跳跃,映照出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那里面的情绪已被彻底冰封,只剩下近乎冷酷的理智和燃烧的决意。
石小敢和桑晚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个总是冷漠寡言、却在此刻展现出惊人韧性与领导力的室友。她的话没有丝毫煽动,只有赤裸裸的现实和最艰难的选择,反而奇异地驱散了他们心中部分彷徨,一种基于共同命运和信任的凝聚力在沉默中悄然滋生。
“我们走。”凌寒没有多余的话,她小心地将那截暗金色的定魂芝主干和那枚冰冷的金属碎片贴身收好。每一次动作都牵动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但她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仿佛那痛楚存在于另一具躯体上。
桑晚连忙上前,想要搀扶,却被凌寒一个轻微的手势制止。“我能走。”她的声音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她需要尽快适应这具重伤的身体,依赖只会成为弱点。
石小敢闷声不响地走到前面,巨大的身躯如同移动的岩壁,开始清理堵在洞口的一些落石和枯枝。他的力量此刻显得尤为可靠。
洞口被推开一道缝隙,更加阴冷潮湿的空气夹杂着外界淅淅沥沥的雨声涌入,带着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息。天色是一种令人压抑的灰蒙,如同傍晚又似黎明,难以分辨具体时辰。雨丝细密,将远山近树都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水汽之中。
他们所在的这处古老避难所,入口被茂密的藤蔓和天然形成的岩脊巧妙遮挡,若非凌夜之前精准的指引,绝难发现。即便如此,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极淡的、令人不安的秽气余味,以及另一种更为精纯却冰冷的能量痕迹——那是巡观使力量残留的印记,提醒着他们追兵并未远去。
凌寒站在洞口,微微眯起眼,通幽之力如同无形的涟漪向四周扩散。世界在她感知中变得不同:雨滴落下的轨迹,泥土下虫豸的蠕动,风中带来的远处模糊的气息……还有,那若隐若现、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被标记感——来自哑师的“跗骨灵丝”虽被凌夜最终引爆,但那种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阴冷直觉并未完全消失。
“这边。”凌寒的声音低沉,指向一个方向。那不是下山的路,而是沿着陡峭山壁,更深地绕向后山人迹罕至的区域。她的通幽之力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胡砚清的妖气痕迹,残留在一片被踩倒的蕨类植物上,痕迹新鲜,不会超过一天。更重要的是,那气息中透出的方向,带着一种焦灼和探寻的意味,似乎是朝着某个特定目标而去。
石小敢毫不犹豫地迈步,他沉重的脚步在湿滑的山路上留下深深的印记。桑晚紧随其后。
“他走得很急,”桑晚轻声道,声音几乎融在雨声里,“气息有些乱,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躲避什么。”
凌寒沉默地点头。
胡灵儿是揭开书院阴谋的关键一环,而胡砚清作为她的兄长,知晓的信息可能比他说出来的要多得多。
对于重伤未愈的凌寒来说每走一步,肺腑都如同被钝器刮擦,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迅速被冰凉的雨水带走。但她走得极稳,速度甚至不曾减慢,完全依靠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身体的运转。定魂芝残存的药效在她体内缓缓流动,修复着创伤,提供着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生机。
雨越下越大,山林间升起白色的水雾,能见度变得更低。石小敢不得不放慢脚步,警惕地注意着四周。虽然那恐怖的邪物本体已被暂时扼制,但谁也不知道是否有别的危险被那场灾难释放了出来。
突然,凌寒猛地停下脚步,抬手示意。
石小敢和桑晚立刻屏息凝神。
在前方不远处的迷雾中,隐约传来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夹杂着爪子刨挖泥土的窸窣声。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无声息地靠了过去。
拨开浓密的灌木,眼前的景象让桑晚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那是一小片林间空地,泥土因为连日雨水和之前的震动变得一片狼藉。胡砚清跪在地上,原本骚包漂亮的衣袍沾满了泥浆和血污,变得破烂不堪。他火红的狐尾无力地耷拉在泥水里,往日里总是带着狡黠笑意的脸上此刻全是泪水和污泥,混合在一起,显得狼狈而绝望。他正用已经化为利爪的双手,疯狂地挖掘着地面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坑,嘴里反复喃喃着:“妹妹……一定是这里……我感应到的……最后的气息就在这里……”
他的动作癫狂,妖气紊乱,显然情绪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凌寒的目光扫过那片被挖掘的区域,通幽之力深入地下感知。那里确实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胡灵儿的狐妖气息,但更多的,是一种令人作呕的、带着实验室药剂味的污秽能量,将那丝气息紧紧包裹、污染。
“胡砚清。”凌寒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冰冷的溪流,瞬间穿透了胡砚清癫狂的情绪,“你旧伤未愈,现在是想再添新伤?”
胡砚清挖掘的动作猛地一僵,缓缓地、如同生锈的傀儡般转过头。看到凌寒三人,他赤红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愕然,随即被更深的痛苦和绝望淹没。
“是你们……”他声音沙哑,带着哭腔,“你们也没事……太好了……可是我妹妹……我妹妹她……”他说不下去,只是痛苦地用沾满泥浆的爪子抓着自己的头发。
“你在这里找不到她。”凌寒走上前,声音依旧冷静得近乎残忍,“她的气息被污染了,这只是个残留点,或者说……是个被刻意留下的诱饵。”
胡砚清猛地抬头:“诱饵?”
“那场灾难,实验室的暴露,邪物的冲击……一切发生的太快。”凌寒蹲下身,不顾地上的泥泞,指尖轻轻触碰那被挖掘开的泥土,通幽之力仔细分析着那混合的能量,“‘塔’的人,或者书院内部的某些人,很可能来不及完全抹掉所有痕迹。但他们擅长玩弄人心。留下一点你妹妹的气息,让你这样的知情者发疯般寻找,自投罗网,或者……浪费宝贵的时间。”
她抬起眼,看着胡砚清:“你独自行动,正中他们下怀。”
胡砚清如遭雷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不是没想到这种可能,只是不愿相信,宁愿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在这里徒劳挖掘。
“我……我只是想找到她……”他颓然坐倒在泥地里,泪水再次涌出,混合着雨水滑落,“我答应过要保护她的……我真是个没用的哥哥……”
“自责无用。”凌寒站起身,雨水打湿了她的长发,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更添几分冷冽,“哭泣和挖掘改变不了任何事。如果你想找到胡灵儿,无论是死是活,首先你要活着,并且保持清醒。”
她伸出手,不是要搀扶他,而是摊开手掌,露出那枚冰冷的金属碎片。
“我们有了新的线索。指向‘塔’,也可能指向带走你妹妹的人。”
胡砚清的目光被那碎片吸引,他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的不祥气息和那丝奇异的精神印记。
“这是……”
“从差点杀死我的秽气核心中找到的。”凌寒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认识它吗?或者,认识这上面的‘味道’吗?”
胡砚清挣扎着爬起来,凑近那碎片,鼻尖微微抽动,狐妖的敏锐感知力发挥到极致。他仔细分辨着,眉头越皱越紧。
“混乱……污秽……但是……”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可怕又难以置信的事情,“这……这印记里面……藏着一丝……非常非常淡的……‘清圣香’的味道?!”
“清圣香?”桑晚疑惑地重复。
“一种极其名贵、有宁神静心之效的香料,据说只产于皇都几家特定的香铺,非豪富权贵之家根本用不起。”胡砚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神变得惊疑不定,“而且……这种调制手法……我非常熟悉。是……是皇都胡家本宗,专门供给核心子弟和贵客用的那种。”
皇都胡家。狐妖一族中的名门望族,也是胡砚清和胡灵儿出身的分家所依附的本宗。
这个发现,如同在暗流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秽气、邪物、活体实验、“塔”组织的徽记碎片……如今竟然牵扯上了皇都的妖族豪門?而且是用如此隐秘的方式。
凌寒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锋。她想起碎片中那丝“熟悉”的精神印记,难道并非直接源于凌家,而是与这皇都胡家有关?或者……与那些能接触到胡家“清圣香”的权贵有关?
“你确定?”凌寒追问,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迫人的压力。
“绝不会错!”胡砚清肯定道,情绪因为这意外的发现而从绝望中暂时挣脱出来,变得激动,“灵儿小时候体弱,本宗的一位夫人还特意赏过我们一点,那味道我记忆犹新。虽然被秽气压得几乎闻不出,但这绝对是本宗特有的清圣香。”
线索开始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交织起来。
胡灵儿的失踪,归墟书院的阴谋,“塔”组织的介入,皇都胡家的清圣香…这一切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一张更大、更恐怖的网。
雨还在下,冰冷地打在每个人身上。
凌寒收回碎片,重新握紧。
“看来,我们下一步的目的地,需要改变了。”她看着灰蒙蒙的、望不见远方的天空,声音冷静地做出决定。
“我们必须去一个地方,既能暂时避开追杀,又有可能接触到与‘皇都胡家’相关信息的区域。”她看向胡砚清,“你知道附近有这样的地方吗?必须是远离归墟镇和书院势力范围,但又并非完全与世隔绝的交通枢纽或信息汇聚之地。”
胡砚清快速思索着,狐妖的狡猾和对外界的了解此刻发挥了作用。
“有!”他眼睛一亮,随即又露出一丝忌惮,“往东南方向走,大约两三日路程,有一个叫‘滁州’的大城。那里是水陆码头,商队往来频繁,消息灵通,也有我们妖族和其他非人存在的聚集区。最重要的是,那里有胡家旁支经营的一家货栈,虽然我们分家与本宗关系疏远,但或许……能想办法打听到一点关于‘清圣香’的蛛丝马迹。”
滁州城。一个陌生而充满未知的地点,但无疑是当前最适合他们前往的地方。
“好。”凌寒点头,“就去滁州。”
她没有丝毫犹豫。前路未知,危机四伏,但有了明确的方向,总好过在原地绝望徘徊。
“但是,”石小敢瓮声瓮气地开口,担忧地看着凌寒,“你的伤……还有那些坏人……肯定会追……”
“伤,路上慢慢调理。”凌寒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追兵,来了,就想办法避开,或者……除掉。”
她的目光扫过三位同伴,最后落在胡砚清身上。
“整理一下,我们立刻出发。胡砚清,你熟悉路径和外界情况,由你主导方向。桑晚,注意感知周围环境异动。石小敢,负责警戒和开路。”
她分配任务清晰果断,俨然已是队伍的绝对核心。
“我们必须赶在巡观使扩大搜索范围,或者哑师追踪到我们之前,尽可能远离归墟。”
孤舟已离港,深陷暗流汹涌之地。他们一无所有,唯有彼此和手中冰冷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