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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暗潮洄流 ...

  •   一种极致的、仿佛连灵魂都能冻结的冰冷,并非来自外界潮湿阴冷的空气,而是从凌寒自身的骨髓最深处,一丝丝、一缕缕地渗透出来,如同无形的冰蔓,缠绕着她的每一寸骨骼,冻结着她的血液,最终将她沉沦于无边黑暗的意识,猛地拽回了现实。

      她先是听到了声音。

      噼啪……噼啪……

      那是柴火在燃烧时发出的、稳定而带着些许暖意的轻微爆裂声,是此刻这死寂环境中唯一象征着“生”的节奏。紧接着,是水滴从高处落在岩石上的单调回响,嘀嗒…嘀嗒…仿佛时光流逝的具象化,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规律性。

      然后,是呼吸声。

      不止一个。沉重而带着岩石摩擦般质感的,应是石小敢;轻浅而仿佛带着植物叶片微颤的,是桑晚。

      这些声音逐渐汇聚,将她涣散的意识重新收拢、拼凑。

      视觉缓缓恢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方凹凸不平的、深褐近乎墨色的岩壁。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湿漉漉的青苔,一些不知名的蕨类植物在缝隙中顽强地生长,散发出淡淡的腐殖质气息和阴郁的生机。岩壁的一些角落,刻画着早已模糊不清、残破不堪的古老符文,它们偶尔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如同垂死之人的呼吸,勉力维系着某种即将消散的隐匿之力。这就是他们藏身的避难所,一个弥漫着岁月尘埃和绝望气息的狭小空间。

      篝火在洞穴中央燃烧着,跳动的火焰是这里唯一的光源和热源,将其周遭一小片区域染上昏黄暖色,却根本无法驱散弥漫在整个空间、深入骨髓的寒意与阴暗。火光将石小敢巨大的、带有岩石质感的身影投在岩壁上,摇曳不定,仿佛一尊沉默而忠诚的守护石像。他低着头,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面,情绪低沉。

      桑晚坐在离火堆稍近的地方,双手抱膝,原本清丽温婉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担忧,眼神不时瞟向凌寒的方向,当她注意到凌寒眼皮微颤时,那双总是柔和的眸子瞬间亮起一丝希冀的光芒。

      身体的感知也随之回归。

      剧痛。并非尖锐的撕裂感,而是一种深沉的、弥漫性的、仿佛每一寸肌肉、每一条经脉都被强行碾碎后又勉强拼接起来的钝痛。五脏六腑如同被冰浸过又被火燎过,残留着一种奇异的、冰火交织的麻痹与不适。喉咙干渴得像是吞下了沙砾,每一次轻微的呼吸都能引起气管黏膜的刺痛。

      然而,在这片痛苦的混沌之中,一股清冽而强大的生机之力,正稳稳地护持着她的心脉和意识核心。那感觉如同在冰封的荒原中心,奇迹般地存在着一口永不枯竭的温泉,温润而执着地对抗着外界的严寒与体内的死寂。是定魂芝。它的药效尚未完全散尽,如同最忠诚的卫士,守护着她这具刚刚脱离死亡边缘的残破身躯。

      她试图移动一下手指,关节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关。

      这个微小的动作立刻被桑晚捕捉到。

      “凌寒!你……你醒了?!”桑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丝哽咽,她几乎是扑到凌寒身边,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快速拿过旁边一个用石头打磨出的粗糙小碗,里面盛着清澈的温水,“先别动,喝点水。”

      碗沿凑到唇边,清凉的液体润湿了干裂的嘴唇和灼痛的喉咙。凌寒小口地、本能地吞咽着,动作缓慢而机械。她的目光却越过了桑晚的肩膀,锐利如初,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快速而冷静地扫描着这个狭小的避难所。

      每一个细节都被纳入她的感知:篝火的旺盛程度,估算他们在此已停留的时间;岩壁上符文的残损度,判断此地的安全性;石小敢身上的尘土和几处新增的细微擦痕,桑晚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惊惧与悲伤……

      还有,最重要的。

      少了那个人。

      那个总是带着一副玩世不恭、仿佛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的笑容,却在关键时刻总能以最精准、最出人意料的方式打破僵局,将算盘珠子拨弄得噼啪作响的身影。那个会用最毒舌的话语掩盖最深切关心,会在她最危难时刻如同幽灵般现身,又如同山岳般挡在她前方的……兄长。

      凌夜。

      冰冷的理性如同手术刀,瞬间剖开了所有虚弱的表象,直抵核心。

      她喝水的动作停顿了。

      碗被轻轻推开。动作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新苏醒的意志。

      “凌夜呢?”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破损的风箱,却听不出丝毫刚挣脱死亡束缚的迷茫与脆弱,只有一片死水般的、近乎残酷的平静。这三个字不是疑问,而是陈述,是确认一个她已经感知到的事实。

      洞穴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变得异常响亮刺耳。水滴声仿佛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石小敢巨大的身躯震动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如同岩石碾磨般的呜咽。桑晚扶着她肩膀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泪水瞬间蓄满了眼眶,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这沉默本身,就是最残忍的回答。

      凌寒黑白分明的眸子,逐一扫过他们的脸,将每一份愧疚、每一丝恐惧、每一种悲伤都清晰地收入眼中。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苍白的皮肤在跳跃的火光下呈现出一种冷玉般的质感,光滑,冰冷,毫无生机。

      最终,是石小敢。这个最憨直、最不会掩饰的石敢当精,承受不住这令人窒息的压力,他用那双能轻易砸碎岩石的大手痛苦地抱住头,声音沉闷而破碎,如同从地底深处传来:“凌夜大哥……他……他为了引开那个可怕的哑巴和那些穿黑衣服的巡观使……他……他把我们推进这个洞,自己……自己冲出去了……然后……外面好亮……好响……再后来……就……就没声音了……他没回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地凿刻在凌寒的心壁上。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失声,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瞳孔深处,那冰封的湖面之下,仿佛有漆黑的暗火开始无声地燃烧,极致冰冷,却又极致炽烈。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手肘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桑晚想要帮忙,却被她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动作缓慢,带着重伤未愈的滞涩和剧痛,但她最终还是靠自己坐了起来,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株在暴风雪过后虽残破却未曾折断的寒竹。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边,那里静静地放着两样东西。

      一截约莫手指长短,形态不甚规则,通体呈现出一种暗金色泽,却仿佛内部有光华流动的木质主干——定魂芝最核心、药效最磅礴的部分。即使只是靠近,都能感受到那股沛然的生机之力,温和地滋养着她残破的身体。

      另一件,是一枚边缘锐利、形状不规则的金属碎片,色泽黯淡,表面沾染着些许已经干涸发黑的污迹,但仔细感知,却能发现碎片内部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让她的“通幽”之力本能地产生剧烈悸动的精神印记——来自那险些将她彻底吞噬的深层秽气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熟悉”的悸动。

      她伸出手。指尖因为虚弱和寒冷而微微颤抖,但当她触碰到那截定魂芝主干时,动作便瞬间稳定下来。温暖的生机顺着指尖流入,稍稍驱散了部分体内的寒意和剧痛,却无法温暖那颗已然冰封的心脏。

      她的指尖继而拂过那枚冰冷的金属碎片。通幽之力如同最纤细的蛛丝,小心翼翼地向其内部探去。

      一瞬间,无数混乱、疯狂、充斥着负面情绪的意念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击着她的感知!哀嚎、诅咒、贪婪、毁灭……那是秽气本身携带的污染,足以让寻常人心智崩溃。凌寒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脸色更加苍白一分,但她强行稳住了心神,意识如同在惊涛骇浪中穿梭的灵巧雨燕,精准地捕捉着那一道微弱却独特的“印记”。

      混乱的污秽之海中,那一丝印记如同灯塔微光,虽被极力掩盖、扭曲,却依旧被她超越了常人的敏锐感知牢牢锁定。

      这印记……这精神波动的残留…她一定接触过。不是在归墟书院,更早……在她离开那个冷漠的家族之前?一个模糊的、被刻意遗忘的人影在她记忆深处一闪而过,快得如同错觉,却留下了一丝冰冷的痕迹。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洞穴中冰冷潮湿的空气,肺部的刺痛让她更加清醒。再次睁开眼时,所有因探查而产生的细微波动都已平息,只剩下绝对的、近乎非人的冷静和锐利。

      她将定魂芝主干和金属碎片紧紧握在手中,仿佛握着两块冰冷的、却蕴含着无尽力量与秘密的烙铁。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逐一扫过两位同伴。

      “我们失去了领导者。”她的声音在洞穴中清晰响起,平静地陈述着事实,“苏仲书不可信,书院已毁,‘塔’藏于暗处,巡观使视我们为敌,哑师欲夺我性命。我们,孤立无援。”

      石小敢面露茫然,巨大的身躯显得有些无措。桑晚则紧紧攥着衣角,担忧地看着凌寒,欲言又止。

      凌寒举起了手中的两样东西,暗金色的芝主干和黯淡的金属碎片在火光下反射着微弱却坚定的光。

      “但我们并非一无所有。”她的声音陡然提升了一丝,带着一种冰冷的、斩钉截铁的力度,“我们有从死亡手中抢回性命的药,有敌人留下的、指向他们身份的线索。凌夜……”这个名字出口时,她的声音有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顿挫,“用他自己,换来了这些,换来了我们此刻还能喘息的机会。”

      她挣扎着,想要完全站起。桑晚和石小敢几乎同时上前一步想要搀扶,但她再次用眼神制止了他们。她依靠着自己的力量,摇摇晃晃地,最终站直了身体。身形依旧单薄,宽大的、染着血污和尘土的衣袍罩在身上,更显脆弱。但她的脊梁挺得笔直,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染血的寒刃。

      “哭泣、恐惧、彷徨,毫无意义。”她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冰锥,直刺人心,“从现在起,没有兄长庇护,没有退路可选。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深渊。”

      “胡砚清的妹妹胡灵儿的失踪,与‘塔’、与书院的活体实验、与那邪物的阴谋直接相关。找到她,或是真相,前路只会比归墟更加危险。”

      凌寒转向石小敢和桑晚,“石小敢,桑晚,你们眼前的危机因我而至。不要再跟着我了。”

      她的声音冰冷而坦诚,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性,将最坏的结局赤裸裸地摊开在他们面前。

      “我,凌寒,在此立誓:凌夜之失,‘塔’之阴谋,书院之秘,巡观使之逼,哑师之仇……凡此种种,我将一一追查到底,至死方休。”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沉默中酝酿着不同的东西。

      石小敢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发出沉闷如擂鼓的响声,震得洞顶簌簌落下些许尘土:“小敢跟着凌寒!保护你!谁想伤你,先砸碎小敢!”

      桑晚轻轻走到凌寒身边,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温柔却坚定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眼中泪光未退,却闪烁着清澈而坚定的光芒。

      凌寒看着他们,冰冷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如同冰湖表面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暖风,旋即消逝无踪。她轻轻点了点头,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被引导的流放者,而是真正成为了核心。

      “好吧。”她重新坐下,但背脊依旧挺直。将定魂芝主干和金属碎片郑重地放在面前干燥的地面上,“那么,首先,我们需要弄清楚两件事。”

      她的指尖点在那枚冰冷的金属碎片上,通幽之力再次如同最纤细的触须般缓缓萦绕其上,她的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要将其彻底洞穿。

      “第一,这精神印记的主人,究竟是谁。他(或她)与‘塔’,与凌家,与我被流放至此,又有何关联。”

      她的目光抬起,望向洞穴外那片无尽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暗。

      “第二,下一步,我们去往何处。既能暂时避开巡观使和哑师的追杀,又能有机会,继续我们的调查。”

      “而这一切,”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冰冷的确定,“或许都绕不开——那个自诩守护真理,却行尽残酷之事的,‘塔’组织。”

      “我们去找胡砚清,寻找胡灵儿需要他。”

      洞穴外,风声呜咽,如同亡魂的哭泣,更猛烈的风暴似乎正在酝酿聚集。洞穴内,篝火的光芒映照着四张年轻却已饱经磨难的面孔,余烬未冷,寒霜已凝。失去羽翼庇护的雏鹰,终于被迫展开染血的、冰冷的锋芒,她的道,始于守护,或许终将归于复仇,而这一切,都将从这绝望的余烬中,重新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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