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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歧黄诡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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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绝望并未随着逃离哑舍而消散,反而像眠蚕镇潮湿的寒气,更深入地渗入骨髓。狭窄的死胡同里,凌夜背靠着长满青苔的湿冷砖墙,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像拉扯着胸腔里破碎的风箱。他手臂上那根“跗骨灵丝”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阴冷,一个清晰的念头刻在他脑海里:哑师的目光,正透过这无形的丝线,冷冷地窥视着他们的狼狈。
石小敢像一头困兽,焦躁地用他砂钵大的拳头抵着墙面,极力克制着砸碎什么的冲动。桑晚跪坐在被冰封的凌寒身旁,双手虚按在晶莹的寒冰之上,指尖翠绿色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她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
“不行……‘寒髓之拥’正在被那股侵蚀性能量缓慢抵消……凌寒的本源,流失的速度比刚才更快了……”桑晚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那是力竭与绝望交织的产物。
时间,像悬在头顶的利刃,正在一寸寸压下。十二个时辰的倒计时,无情地流逝着。
凌夜闭上眼,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和体内阴影之力的疯狂反噬。再睁开时,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所有的剧痛和动摇都被一种极度冷静的、近乎残酷的理性所取代。他是凌夜,是凌寒的哥哥,是身负影裔血脉的守镇人后裔,他不能倒下。
“哑舍的路断了,但天无绝人之路。”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稳定,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眠蚕镇能存在至今,自有其道理。有些东西,藏在光鲜亮丽的‘新镇’之下,藏在那些被人遗忘的角落里。”
他挣扎着站起身,身体因虚弱而晃了一下,但很快稳住。目光锐利地扫过这条死胡同,最终停留在角落里一口被厚重石板半掩着的、废弃多年的古井上。井口石栏破损,爬满了枯藤,看上去与镇子上其他被精心包装的“古迹”格格不入。
“石小敢,把井口的石板挪开。”凌夜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啊?这井……俺感觉下面气息不太对。”石小敢挠了挠头,他的石怪本能对地脉阴气有着天然的敏感。
“要的就是不对。”凌夜咳了一声,抹去嘴角的血迹,“眠蚕镇是依靠几口特殊的水井和地脉节点生存。这口井,地图上没有标注,位置偏僻,阴气郁结,正是最容易藏污纳垢,也最容易……留下些老东西的地方。”
石小敢不再多问,低吼一声,双臂肌肉贲张,抱住那足有数百斤重的青石板,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将其挪开,露出了黑洞洞的、散发着陈腐霉湿气息的井口。一股更阴冷的风从井下倒灌而出,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水腥味和某种陈旧药材的味道。
桑晚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有些害怕。
凌夜却走到井边,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个扁平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皮质工具袋。展开后,里面是各式各样奇特的工具:小巧却异常坚韧的飞虎爪、缠绕着暗色丝线的线轴、几片打磨得极薄的玉片、几个小瓷瓶,甚至还有一小盒特制的、遇湿不灭的冷光棒。
他没有选择看似便捷的阴影穿梭——伤势和反噬不允许他再轻易动用这种力量,而且井下情况不明,盲目穿梭等于自杀。他选择了最原始,但也最可靠的方法。
他将飞虎爪牢牢固定在井口一块坚固的石头上,仔细检查了绳索的强度,然后将一枚冷光棒拗亮,扔了下去。冷光棒下落了五六米,照亮了湿滑的井壁和下方幽深的水面,光影摇曳,看不到底。
“我下去。你们在上面警戒。”凌夜将绳索在自己腰間和腿上以特殊手法打好结,这种绳结越受力越紧,且能在必要时单手快速解脱,“石小敢,守住井口,任何人靠近,包括镇上的保安或者看起来不对劲的游客,想办法引开,必要时制造点小混乱,但别伤人。桑晚,注意感知周围的能量波动,尤其是……类似巡观使那种秩序冰冷的气息。”
“凌夜哥,你的伤……”桑晚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脸和不断渗血的伤口。
“死不了。”凌夜习惯性地吐出和妹妹一样的话,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记住,我们时间不多。如果半小时内我没有发出信号,或者上面有变,石小敢,你立刻封死井口,带着桑晚和凌寒,往镇子东边的老戏台方向躲,那里气场混乱,能暂时遮掩一二。”
交代完毕,他不等两人回应,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井底腐败气息的空气,双手握住绳索,动作略显僵硬却异常稳健地,开始向下滑降。
井壁湿滑冰冷,布满苔藓。越往下,那股阴冷陈腐的气息越发浓重,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药味。凌夜的伤口被冰冷的井水汽一激,更是疼痛钻心,但他咬紧牙关,全靠意志力支撑,目光如炬,仔细扫视着经过的每一寸井壁。
下降了约十米左右,冷光棒的光晕范围内,井壁一侧出现了一个不起眼的、人工开凿的凹陷处,像是早年用来方便维修井壁的踏脚处,但已经被淤泥和腐烂的落叶几乎填满。
凌夜停了下来。他的目光锁定在那片淤泥上。影裔的血脉让他对阴影和隐匿之物有着超乎常人的感知,他敏锐地察觉到,那凹陷处的阴影……有些不自然,过于“深”了。
他一只手紧抓绳索稳住身体,另一只手从工具袋里抽出一根细长的、前端带钩的金属探杆,小心翼翼地伸入那片淤泥中拨弄。
噗嗤。淤泥被翻开,露出了里面似乎是一个被油布包裹着的、狭长的事物。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油布包的瞬间——
咻!
一道细小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影猛地从淤泥深处弹射而出,直扑凌夜的面门!那是一条不过手指粗细、通体漆黑、头部呈三角形的小蛇,眼睛是两点猩红,张开的嘴里露出惨白的毒牙。
攻击来得极其突然和诡异。
但凌夜的反应更快。或者说,他从未放松过警惕。在黑影弹起的刹那,他握住探杆的手腕猛地一抖,变拨为挑。金属探杆的尾端精准无比地抽击在那小蛇的七寸之处。
啪!
一声轻微的脆响。那黑色小蛇如同被闪电击中,身体猛地一僵,然后软塌塌地掉了下去,落入下方幽深的井水中,无声无息。
凌夜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只是拍死了一只蚊子。他继续用探杆小心地将那油布包从淤泥里完全勾出来,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奇异的凉意。
他没有立刻查看,而是迅速将其塞入怀中一个防水的内袋。然后再次仔细检查了那个凹陷处,确认再无他物后,毫不犹豫地开始向上攀爬。
整个过程,从发现到取物,不过两三分钟,冷静、利落、高效,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当他满身泥污和水汽,带着一身更重的寒气从井口被石小敢拉上来时,桑晚几乎要虚脱过去。
“拿到了?”石小敢紧张地问,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胡同外依旧安静,只有远处传来的模糊人声。
凌夜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话,迅速将井口石板复原。然后靠着墙壁坐下,剧烈地喘息,脸色白得吓人。
他从怀里取出那个油布包。油布已经有些破损,露出里面一截深紫色的、仿佛某种竹子或金属的材质。打开后,里面是一个长约一尺的扁平木盒,木料是罕见的“阴沉木”,触手冰凉,上面雕刻着简单的云纹,盒口用一种暗红色的胶泥封着,泥印是一个古老的“凌”字变体符文。
“这是……?”桑晚惊讶地看着木盒,她能感觉到盒子本身就在不断散发着一种宁静心神、隔绝外邪的微弱磁场。
“祖辈留下的‘应急点’。”凌夜简短地解释,手指小心翼翼地刮开那早已干硬的胶泥,“眠蚕镇是凌家世代关注之地,这种隐秘的布置不止一处。非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
盒盖打开。里面铺着深蓝色的丝绒衬垫。上面固定着三样东西:
一小截枯干的、呈暗金色的树枝状物体,散发着温和而坚韧的能量波动。
一个拇指大小的白玉小瓶,瓶身冰凉,里面似乎装着少量液体。
一张折叠起来的、材质特殊的泛黄纸条。
凌夜首先拿起那截枯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养魂木’的残枝……虽然能量流失大半,但应该能暂时稳住小寒的魂魄,延缓消散。”他将其递给桑晚,“小心催动你的木灵之气引导它,贴在小寒眉心。”
桑晚连忙接过,依言而行。那养魂木残枝一接触到冰封的凌寒眉心,便散发出淡淡的、温暖的金色光晕,如同一个小小的护罩,将她眉心那一点笼罩。桑晚立刻感觉到,凌寒魂魄流失的速度,明显减缓了!她惊喜地看向凌夜。
凌夜微微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养魂木只能延缓,无法根治。
他拿起那个白玉小瓶,拔开塞子,一股极其辛辣刺鼻、却又带着奇异清甜的味道弥漫开来。他小心翼翼地倒出一滴粘稠的、如同融化的琥珀般的液体,滴在自己手臂上那根“跗骨灵丝”之上。
滋——!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腐蚀的声音响起。那根灵丝猛地扭动了一下,颜色似乎黯淡了一分,周围一小片皮肤也变得焦黑。凌夜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但眼神却亮了一下。
“这是……?”石小敢好奇地问。
“某种专门克制阴邪咒力的‘破煞涎’,也是祖上所留。”凌夜将小瓶小心收好,“无法根除这‘跗骨灵丝’,但或许能暂时干扰它,延缓哑师的追踪,为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最后,他拿起了那张泛黄的纸条。纸条的材质非纸非帛,触手柔韧,上面是用一种特殊的、只有凌家核心成员才懂得的密文写成的寥寥数语。
凌夜的目光迅速扫过,脸色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震惊。
“上面写了什么?”桑晚察觉到他的异样,轻声问道。
凌夜缓缓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胡同的墙壁,望向了归墟书院的方向,声音低沉而缓慢:
“上面说……‘异变之源,非外非内,起于青萍之末,系于人心之私。欲救燃眉,可往书院禁地——藏典阁地下三层,寻《百草异疫图考》残卷,内有先人手札,或提及‘定魂芝’之下落’。”
藏典阁地下三层?《百草异疫图考》?定魂芝?
每一个词,都指向归墟书院更深的秘密。原来救治的线索,竟然就在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而且,留下这信息的先祖,似乎早已预料到了某种危机。
“那还等什么。俺们赶紧回去啊!”石小敢一听有希望,立刻嚷道。
“回去?”凌夜的眼神变得极其深邃,他看了一眼怀中暂时被养魂木稳住的妹妹,又感受了一□□内依旧肆虐的伤势和那被暂时抑制的灵丝。
“当然要回去。”他慢慢站起身,将纸条小心收好,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已经看到了隐藏在书院平静表面下的汹涌暗流。
“但这一次,不是逃亡,而是……反击。”
与此同时,在冰封之下,凌寒的意识并未完全沉寂:
……冷……
无边的冰冷包裹着意识,仿佛沉入漆黑的海底。魂魄被撕裂的剧痛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不断。
……但有什么东西……温暖……一点点……从眉心渗入……像冬日的微光……是桑晚的力量……还有……养魂木?哥哥找到了……
……记忆碎片如同沉船里的气泡,无序上浮……
……归墟书院……回廊……那诡异的哭声……不是风声……是……某种引导?
……胡砚清……他那总带着笑意的狐狸眼深处……每次提到后山禁地时……那一闪而逝的紧张……是真的担心妹妹……还是……另有隐情?
……那个符号……巡夜人尸体旁……血画的扭曲符号……在哪里见过……不是守镇人典籍……是……
……画面闪回:家族藏书阁……一本蒙尘的、关于地方民俗信仰的杂书……里面记载……眠蚕镇早年祭祀的并非正神……而是一种……需要血食安抚的……‘地衹’?那符号……似是而非……像是简化扭曲后的……祭纹?
……苏先生……他那总是恰到好处的出现……和讳莫如深的眼神……他知道多少?书院又在隐瞒什么?
……还有……哥哥……凌夜……他的影裔力量……那沉重的‘代价’……他从未明说……但每次使用后那无法掩饰的虚弱与痛苦……还有……他提及‘塔’时的忌惮……
……线索……破碎的线索……像散落的拼图……需要连接……
……定魂芝……藏典阁地下……那里不仅是禁书区……据说早年是宗祠祭祀准备的地方……连接着……地脉?
……如果……如果邪物的苏醒并非偶然……如果那‘秽气’是人為引導……用某种古老的、扭曲的仪式……以恐惧和灵魂为祭品……目的是什么?加强封印?不……更像是……唤醒。
……那么……藏典阁里的记载……或许不仅是解药线索……更是……揭开这一切阴谋的关键。
……必须……告诉哥哥……我的推测……
……意识试图挣扎……冲击着冰封的壁垒……但养魂木的力量温和却坚定地抚平了躁动……只能……等待……
……冰层之外……哥哥的声音传来……冷静……决绝……
“……不是逃亡,而是……反击。”
……很好……这才是凌家人……
……意识再次沉入冰冷的黑暗……但这一次……多了一丝锐利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