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镇人》仙人淇

19、循迹问诘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却又在下一秒就要彻底崩碎。那口古锁妖井化成的炽白光柱成为天地间唯一刺目的存在，冰冷而纯粹的毁灭意志强行灼退了可怖的巨爪，但也如同风中残烛，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黯淡，井壁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原始符文过载了，这毁灭性的光芒无法持久。

　　地底深处传来的、那邪物因受创而愈发狂怒痛苦的咆哮，如同积攒着更大风暴的前奏，预示着下一次冲击将更加猛烈和毁灭性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凌寒疯狂的指令惊呆了，包括不惜炸裂算盘执行命令的凌夜。他悬浮于空，脸色苍白如纸，气息紊乱，惊疑不定地看向下方那道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身影。

　　凌寒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她的世界缩小到只剩下眼前炽白的井口、脑海中那枚疯狂演算构建的古老符印、以及掌心奔流的热血与剧痛。

　　绘制这枚“终极湮灭之印”的简化版，远非此刻重伤力竭的她所能承受。每一个符文的勾勒，都在疯狂抽取她的精神力、生命力乃至灵魂本源。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透明，身体微微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抽干崩解。

　　但她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犹豫和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冰冷的决意。

　　守镇人，守的从来不是冰冷的石碑或僵死的结界。守的是心中那条绝不后退的线，是魂里那盏绝不熄灭的火。纵使天地倾覆，万物崩朽，只要此心不泯，此志不堕，便可为镇。

　　“以吾之血，”她嘴唇翕动，声音低哑却清晰得如同法则律令，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重量和灵魂的震颤，“唤太古之湮！”

　　“以吾之魂，”掌心血印光芒大盛，压过了井口的炽白，散发出一种更加古老、更加绝对、令万物归于寂灭的气息，“铸终末之痕！”

　　“以吾之名——凌寒！”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直视那即将再次喷涌黑暗的深渊，“此地，非尔等肆虐之所！”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她将凝聚了所有的一切——意志、鲜血、灵魂、以及对“守护”二字的全部理解——的那枚血色符印，狠狠拍向炽白的井口。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

　　只有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叹息般的——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

　　那枚血色符印融入炽白光柱的瞬间，原本狂暴欲裂的光柱猛地向内坍缩。所有的光和热，所有的毁灭性能量，都被那枚小小的符印强行吞噬、压缩、转化。

　　井口的光芒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悬浮在井口上方、缓缓旋转的、拳头大小的绝对黑暗的点。

　　那不是虚无，而是湮灭本身。是凌寒以自身为祭，强行撬动法则，制造出的一个微型的、短暂的秩序奇点。它不散发任何气息，却散发着让周围空间都为之扭曲、塌陷的恐怖引力。连光线都无法逃脱。

　　下一刻，地底邪物积蓄已久的、更加恐怖的冲击如期而至。比之前更加庞大的秽气洪流混合着无数扭曲的灵魂碎片，如同决堤的冥河，再次从裂缝中咆哮着冲天而起，直扑而来。

　　然而，这股足以湮灭一切的洪流，在撞上那个小小的、绝对黑暗的“点”时，却发生了诡异至极的一幕——

　　没有碰撞，没有抵消。

　　那恐怖的秽气洪流，如同百川归海，又如同飞蛾扑火，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那个小小的黑点贪婪地、无声地吞噬了进去。速度之快，量之大，远超想象。

　　那黑点仿佛一个无底洞，疯狂地抽取着从地裂缝隙中涌出的一切污秽、能量和负面存在。

　　“嗷……呜……”

　　地底邪物的咆哮声陡然变调，从愤怒变成了惊愕，再变成了一种……难以置信的恐惧和虚弱。它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被疯狂抽走。仿佛遇到了天敌克星。

　　那个小小的黑点，成了卡在灾难咽喉的一根毒刺，一个它无法理解、无法对抗的规则异物。

　　整个书院的崩塌趋势，竟然被这诡异的一幕强行扼制了。大地停止了最剧烈的晃动，裂缝蔓延的速度减缓，那令人疯狂的精神低语也仿佛被吸走了音量，变得微弱而混乱。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全场！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悬浮的、吞噬一切的黑点，以及黑点下方，那个左手依旧维持着拍出姿势、却已然油尽灯枯、脸色透明、身体缓缓软倒的素白身影。

　　她做到了。

　　以一种谁也未曾预料、谁也难以理解的方式，用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强行挽住了这辆冲向深渊的马车。

　　“凌寒！”凌夜第一个反应过来，身影一闪，瞬间出现在凌寒身边，一把扶住她软倒的身体。入手处一片冰凉，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魂光黯淡到了极致。他那总是玩世不恭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毫不掩饰的恐慌和……心痛。

　　石小敢和桑晚也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看着凌寒惨烈的模样，眼圈瞬间就红了。

　　“快！丹药！最好的丹药！”凌夜对着闻讯赶来的、同样处于巨大震惊中的药堂长老吼道，声音嘶哑。

　　苏仲书挣扎着爬起来，看着那个依旧在疯狂吞噬秽气的黑点，又看看奄奄一息的凌寒，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撼，有羞愧，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个小小的黑点并未持续太久。仅仅十数息后，它似乎达到了饱和，旋转速度开始变慢，体积微微膨胀，表面变得不稳定起来。

　　“后退！所有人后退！”凌夜厉声警告，抱起凌寒急速后退。

　　话音刚落——

　　噗！

　　一声轻响，那个黑点如同一个泡沫般破灭了。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它将其吞噬掉的、足以毁灭整个书院的恐怖能量，就这么诡异地、凭空地消散于无形的维度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天空中的秽气柱消失了，地底的咆哮和低语也暂时沉寂了下去。只剩下满目疮痍的大地和惊魂未定的人们。

　　裂缝依旧存在，危机远未解除，但最致命的那一波爆发，被凌寒以生命的代价，奇迹般地挡下了。

　　代价是，她躺在凌夜怀里，气息奄奄，左手无力垂下，仿佛一个破碎后又勉强粘合的白瓷人偶。

　　然而，在她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她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近乎不可见地勾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种……冰冷的确信。

　　她证明了，有些东西，远比力量更重要。

　　而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镇”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