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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送糖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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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三刻,藏剑峰下了一场薄雾。
奚野抱着膝盖坐在石阶最顶层,看雾浪从脚踝漫到胸口,像一条缓慢上涨的河。
他数着更漏,心里默背那条已经滚瓜烂熟的任务线:
“第六日申时,魔族前锋抵城;第七日寅时,屠城。”
——无论怎么改,时间轴永远像一把钝刀,一点点锯向终点。
直到雾里出现一盏暖黄的灯。
灯是纸糊的,八角形,上头拙劣地画着一只歪脖子的兔子。
提灯的人一身夜行衣,袖口却沾着糖浆,亮晶晶的,像偷了黄昏。
那人把灯举高,雾气被烫出一个温柔的洞,露出一张带笑的脸。
“奚野?”
声音清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刚睡醒的沙哑。
奚野愣住。
他认得这个声音——上一周目,在尸山血海尽头,这人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喊他:“别怕,回家。”
可那时候,喊他的人浑身是血,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少年走近,灯影摇晃,糖香更浓。
奚野这才看清:对方不过十六七岁,眉目与凌斩霄有七八分相似,却更圆润、更柔软,像一只还没学会收爪的幼猫。
他左手提灯,右手——拎着一个草编的食盒,盒盖缝隙里露出一截竹签。
糖葫芦。
“我哥让我来的。”少年把食盒递过去,声音脆生生的,“他说,某人今天心情不好,要吃点甜的。”
草盖掀开,十串糖葫芦排得整整齐齐,糖衣凝成半透明琥珀,山楂滚圆,像一串小灯笼。
奚野没接,目光落在少年的手腕——
那里系着一根红绳,绳结处坠着一枚极小的铜铃,铃身刻着“凌”字。
藏剑峰内门弟子,每人一枚,用以驱邪。
“你是……”
“凌岁安。”少年咧嘴,露出虎牙,“凌斩霄是我哥,亲的。”
奚野脑子“嗡”地一声。
他从未在原书或任何一周目里见过“凌岁安”这个名字。
系统也没提示。
“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你在石阶上?”凌岁安把糖葫芦往他怀里一塞,笑得狡黠,“我哥说的呀。他说你每次心情不好,就跑到最高的地方吹风。”
奚野抱了满怀糖葫芦,指尖被竹签扎得微疼,却舍不得松手。
“你哥……什么时候说的?”
“昨夜子时。”少年歪头,“我哥在后山练剑,练着练着突然回头,跟我说:‘岁岁,明早替我跑一趟,送糖给他。’”
奚野心里那根绷紧的弦,忽然被轻轻拨了一下。
昨夜子时——正是他第一次读档失败、凌斩霄自毁阵眼的那一刻。
原来那时候,少年不仅记得,还留了后手。
糖葫芦的甜味在风里化开,像一场迟到的春。
奚野低头,咬下一颗山楂,酸得眯眼,却听见凌岁安“扑哧”一声笑。
“我哥还说,你一定会嫌酸。”少年蹲下来,托着腮看他,“让我带句话——”
“什么?”
“‘嫌酸就吐出来,别忍着。’”
奚野嚼着山楂,舌尖被酸得发麻,却舍不得吐。
他忽然想起上一周目,凌斩霄把最后一串糖葫芦塞进他手里,说:“甜的,给你。”
那时候,糖衣已经化了一半,黏在少年掌心,像不肯凝固的血。
“他还说什么?”奚野问。
凌岁安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
纸是粗粝的草宣,上面用炭笔写了四个字:
“别怕,有我。”
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
奚野盯着那四个字,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他想起上一周目,凌斩霄在火海里对他喊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这四个字。
只是那时候,声音被风撕碎,他没来得及回答。
“我哥还让我告诉你,”凌岁安的声音低下去,“他今天不会来。”
奚野抬头:“为什么?”
少年眨眨眼:“他说他要是来了,你一定会赶他走。所以,他让我来。”
奚野没说话,只是抱紧了怀里的糖葫芦。
竹签戳在胸口,微微的疼,却让他觉得踏实。
雾渐渐散了,晨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糖葫芦上,像镀了一层金。
凌岁安站起身,拍了拍衣摆:“我走啦。我哥说,糖要趁热吃,人也要趁热哄。”
他转身,提着那盏歪脖子兔灯,一步一步走进雾里。
铃声清脆,像一场未醒的梦。
奚野坐在石阶上,一颗一颗咬完十串糖葫芦。
山楂核被他排成一排,整整齐齐,像一列小小的盾。
他把那张草宣折成方块,放进贴身的荷包里。
那里,已经躺着一根被咬过的竹签,和一枚熔成镯子的银链。
【系统提示:检测到未知变量“凌岁安”,是否接入数据库?】
奚野垂眼,指腹摩挲着荷包,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不接入。”
“……留着他。”
雾散了,糖吃完了。
奚野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糖霜,朝藏剑峰走去。
这一次,他手里没有剑,也没有阵图。
只有十根竹签,和一句话——
“别怕,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