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善观测报告》坠雪笺

27、公差外的痕迹

　　邻市的料场比预期的大。
　　度留真踩着没过脚踝的细沙走在堆放区，风卷着金属锈味扑过来，她下意识拢了拢风衣领口。陪同的负责人在旁边介绍新型探伤设备，声音被风声撕得有些碎：“度总您看，这套系统能精准到0.005毫米，比行业标准……”
　　“误差范围能稳定在0.003以内吗？”度留真打断他，弯腰捡起块边角料，阳光透过金属断面折射出冷光，像极了乔非意检测报告上的红色批注。
　　负责人愣了下，随即点头：“我们调试了三个月，目前的数据是稳定的。”
　　度留真把边角料扔回料堆，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忽然想起早上乔非意站在检测仪器前的样子，白大褂下摆被车间的风吹得轻轻晃，手里捏着的笔在报告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落下了那三道横线。
　　回程时天已经擦黑。度留真靠在副驾上看文件，度春忽然“咦”了一声，把手机递过来：“小姨，乔工发了条朋友圈，就一张图。”
　　屏幕上是张俯拍的工作台，散落着几支红黑笔，中间压着张参数表，最底下一行用铅笔写着“修正值：-0.02”，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和大学草稿纸上的那个如出一辙。
　　“她很少发朋友圈的。”度春补充道，“设置了仅自己可见，可能是误点了公开？”
　　度留真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退出微信时不小心划到了相册。最新一张是中午拍的提拉米苏，当时觉得奶酪层的光泽好看，现在才发现餐盒边缘映着个模糊的影子，乔非意站在茶水间门口，手里拿着包速溶咖啡。
　　车刚进市区，陶方芳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度姐，供应商把不合格的板材偷偷换进合格区，乔工发现时跟他们吵起来，被推了一下……”
　　度留真赶到车间时，乔非意正坐在检测台边，白大褂的肘部蹭破了块皮，渗着点血。她手里捏着份参数表，见度留真进来，把表往桌上一推：“重新检了三遍，换掉的全找出来了。”
　　“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打电话？”度留真的声音有些发紧，抓过她的胳膊就往医务室走。乔非意挣了两下没挣开，只好被她拽着走，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串金属碎屑。
　　医务室的护士给伤口消毒时，乔非意疼得缩了下，度留真下意识按住她的肩膀。指尖触到衬衫布料的瞬间，心里莫名一动，从前乔非意受伤时，也是这样忍着不吭声，只在疼极了的时候，指尖会悄悄蜷起来。
　　“其实他们也不是故意的，就是想快点结款。”乔非意忽然开口，看着窗外的生产线，“我算过了，这批料改改工艺还能用在别的设备上，损失能降到……”
　　“我让法务发律师函了。”度留真打断她，“不是钱的事。”
　　乔非意抬眼看她，眼底的青黑比昨天重了些：“我知道。是规矩的事。”
　　护士包扎好伤口离开后，医务室里只剩她们俩。度留真看着乔非意肘上的纱布，从包里掏出张纸，是下午在料场画的参数草图，上面标着“0.003误差范围”。
　　“邻市的设备能做到这个数。”她把纸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像触电似的收了回来，“你看看可行性。”
　　乔非意接过草图，铅笔在“0.003”上圈了圈，笑了笑：“度总这是要把标准再提高？”
　　“不是提高，是守住该守的。”度留真别过脸，看向窗外，“就像你画的太阳，多一笔少一笔都不是它了。”
　　乔非意的笔顿了顿，没说话。医务室的窗户正对着车间的检测区，那里亮着盏长明灯，无论多晚都有人在核对数据。度留真忽然想起很多个深夜，乔非意就在那盏灯下算参数，草稿纸堆得老高，却总能在最乱的那页找到画着太阳的角落。
　　回到办公室时，桌上放着个纸袋。度春说是乔非意让送过来的，里面是包可可粉饼干，包装袋上贴着张便签，用红笔写着“配果茶的比例：3:1”。
　　度留真捏着便签纸，忽然发现背面还有行小字：“超公差的板材参数表，我按0.01标准重算了，放在你抽屉里。”
　　她拉开抽屉，果然有份文件。最后一页的空白处，画着两个挨在一起的太阳，一个大一个小，像极了大学时她们并排坐在实验室的样子。
　　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度留真拿起笔，在两个太阳中间画了道横线，笔尖悬了很久，终究没写下数字。
　　或许有些误差，本就不该被量化。就像此刻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松动，比0.02毫米更让人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