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善观测报告》坠雪笺

25、未启的信笺

　　度留真推开办公室门时，度春正坐在会客区翻一份钛合金材料报告。“小姨，乔工的邮件。”他把平板推过去，屏幕上是乔非意发来的样品检测报告：【齿轮内侧乌龟印记深度差0.01mm，需重新蚀刻】。
　　度留真点开回复框，敲了行字：【让蚀刻师傅带显微镜上班】。
　　“乔工还挺执着。”度春道，视线落在她办公桌上那杯没动过的黑咖啡上，和乔非意昨天在车间喝的是同个牌子，“比陶方芳那种‘差不多就行’的态度专业多了。”
　　度留真打开抽屉拿出份新的材料配比表。亚麻棕灰的发梢垂在桌沿，盯着纸上的数字，忽然想起大学实验室的晨光也是这样，乔非意总坐在她对面算数据，笔尖划过草稿纸的声音像春蚕啃桑叶，她那时总嫌吵，却会在对方卡壳时，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演算纸往过推半寸。
　　“陶厂长刚才来电话，说陶方芳把车间新设备的操作手册弄丢了。”度春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想借我们公司的备份用用。”
　　“让她自己找。”度留真在配比表上圈出个异常数值，“上周刚给过她电子版，丢三落四的毛病跟当年竞赛时一样。”
　　度春笑了笑，没再说话。他太清楚小姨的性子，她记仇，尤其记那些破坏规则的蠢事。因为陶方芳竞赛时的敷衍，连带着好几年都没给过对方好脸色。
　　中午食堂吃饭时，刚巧撞见乔非意坐在靠窗的位置。她面前摆着份沙拉，正低头用叉子拨弄着生菜叶，度春刚要打招呼，就见度留真径直走向了另一边的空位。
　　“小姨，乔工在那儿。”他低声提醒。
　　“看见了。”度留真端着餐盘坐下，视线落在远处的绿植上，“她那份沙拉里有牛油果，我对那东西过敏。”
　　度春挑眉。他跟着小姨吃了十八年饭，从没听说过她对牛油果过敏。
　　正吃着，陶方芳端着餐盘凑到乔非意那桌，声音隔着几张桌子飘过来：“乔工，晚上我爸请吃饭，度姐和度春也一起来吧？就当谢谢你们帮着盯样品。”
　　乔非意抬头时，视线刚好扫过度留真这边，像道无形的线轻轻拽了下。她笑着摇头：“不了，晚上要改参数表。”
　　“参数表哪有吃饭重要。”陶方芳伸手想去碰她的笔记本，被乔非意不动声色地避开，“度姐肯定有空——”
　　“没空。”度留真站起身，餐盘在桌上磕出轻响，“下午要带小春去看新厂区的选址，走了。”
　　度春跟在她身后往外走，经过乔非意那桌时，瞥见她笔记本上画着个简易齿轮图，旁边用铅笔标着行小字：【留真说过，冗余设计是给误差留的余地，不是给偷懒留的】。字迹清隽，像她本人一样，看着温和，却藏着不容置喙的棱角。
　　出了食堂，度春忽然说：“小姨，你刚才走那么快，好像在躲乔工。”
　　“躲她干什么？”度留真扯了扯风衣下摆，语气漫不经心，“新厂区的图纸还在车里，早点看完早点回公司。”
　　车开到半路，度留真的手机响了，是乔非意发来的消息：【早上的报告忘附检测图谱了，现在发你邮箱？】
　　度留真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回复：【不用，下午让小春去取纸质版】。发送完才后知后觉，她明明可以让乔非意直接发邮件，却偏偏选了最绕的方式。
　　度春在后座突然想起昨天那盒放在副驾的牛奶。有些东西明明没拆封，却好像已经知道了里面的滋味，这种“未发生却已预判”的感觉，比“已失去”更让人束手束脚。
　　新厂区的选址在城郊，空旷的工地上只有几台闲置的起重机。度留真拿着图纸在空地上踱步，浅榛色眼瞳在阳光下亮得像淬了光的金属。度春看着她的侧影，忽然明白她为什么总穿这件风衣，肩线利落，下摆垂坠，像层坚固的铠甲，把所有可能失控的情绪都锁在里面。
　　“这里的承重柱间距得改。”度留真道，指尖点在图纸上的某个坐标，“按乔非意上次提的抗震参数，至少要加宽30公分。”
　　度春低头看着图纸，没说话。他知道，小姨又在把“在意”包装成“专业考量”。
　　两人准备返程时。度留真打开车门，发现副驾座位上放着个信封，是早上度春说的那份纸质检测报告，不知什么时候被乔非意送来了，封面上用钢笔写着：【附了张新画的乌龟印记示意图，这次保证不歪】。末尾画了个简笔画的笑脸，圆眼睛，翘嘴角，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度留真捏着信封的手指微微颤抖，把它塞进了风衣内袋，动作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