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善观测报告》坠雪笺

22、歪掉的箭头

　　工厂的样品箱刚被搬进会议室，度留真就“嘶”了一声。
　　她捏着镊子夹起那颗钛合金齿轮，眉头拧成了疙瘩，原本该居中的激光雕刻图案，歪歪扭扭地贴在齿轮边缘。
　　“李厂长是不是老糊涂了？”度留真把齿轮往桌上一拍，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脆，“昨天视频会议特意标了红线，歪0.5毫米跟掉了颗门牙似的，看着就闹心！”
　　乔非意走过去，弯腰对着光斑看了几秒，忽然用指尖在桌面上划了道弧线：“你别说，歪的角度刚好能让光斑在墙上拼出箭头。”她直起身，往度留真办公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箭头尖正对你门口那盆仙人掌。”
　　“少给他们找补。”度留真瞪她，镊子在齿轮上戳了戳，“这是精密件，不是街头涂鸦。”
　　正说着，度春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拿着个没拆封的游标卡尺。他看了眼齿轮，伸手把样品箱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是我的问题。”
　　两人同时转头看他。
　　“昨晚改参数时，觉得乔工之前画的草稿边缘有点弧度，就擅自调了坐标。”度春把手机里的设计稿调出来，屏幕上果然有个淡淡的修正痕迹，“想着歪一点可能更灵动，没提前说，是我疏忽了。”
　　度留真的火一下子卡在喉咙里，她扯了扯嘴角，那笑意浮在脸上，没到眼底：“行啊，”她慢悠悠放下镊子，指尖在度春胳膊上不轻不重地划了下，“现在学会帮外人圆场了？怎么，怕我把乔工生吞活剥了？”
　　“不是。”度春忍着笑，指了指齿轮内侧，“我标坐标时，特意让雕刻师傅加了个小记号。”他用手机打了束光在上面，原本歪掉的图案旁边，隐约露出个极小的乌龟印记，“乔工之前说，有标记才不容易丢。”
　　乔非意“噗嗤”笑出声，拿过度春的手机往齿轮上照：“小度总这是把‘背锅’玩成了‘助攻’？”她侧头看向度留真，“其实歪得挺有意思，刚才在电脑上看光影模拟，箭头尽头刚好能落在你办公室那盆仙人掌上，你当年说仙人掌‘浑身刺却活得硬气’，我看倒像现在的你。”
　　度留真从鼻腔里发出个极轻的气音，捏着样品箱提手的手指无意识收紧了半分，她转身往门口走，声音平平的：“少废话，去工厂改。”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瞥了乔非意一眼，眼神扫过她嘴角的笑意时，快得像风吹过，“你开车，你的SUV装得下样品箱。”
　　“不是要去吵架吗？”乔非意慢悠悠地跟上，“让我去当人肉盾牌？”
　　“你嘴甜，适合跟陶厂长撒娇。”度留真拉开门，语气里没什么情绪，只有提到“陶厂长女儿”时，尾音极轻地顿了顿，“他女儿当年总抄你作业，看在旧情上也得给你面子。”
　　乔非意脚步一顿，随即笑了：“合着你早算好了？”
　　三人往停车场走时，度春拎着备用样品袋跟在后面。阳光穿过走廊的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样品箱的滚轮碾过光斑，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谁在哼不成调的歌。
　　“说起来，”乔非意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点飘，“你当年真觉得仙人掌像你？”
　　度留真在前面“嗯”了一声，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风卷走似的：“不然怎么会在你桌角放了半年？”
　　乔非意的脚步慢了半拍，等追上时，眼里的笑意漫了出来：“我还以为是你嫌我总忘浇水，故意放盆耐旱的折磨我。”
　　“你那时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养多肉都能养死。”度留真拉开副驾驶车门。她忽然抬眼，语气随意得像在说天气，“对了，陶厂长新养了只边牧，见人就扑，你小心点。”
　　“知道了，”乔非意坐进驾驶座，发动汽车时侧头看她，“你当年也总扑过来抢我计算器，跟边牧似的。”
　　度留真没接话，只是在度春关后门时，用胳膊肘不轻不重地撞了撞他，指尖还沾着样品箱提手的凉意：“看好你乔工，别让她被狗追得跳墙。”
　　引擎启动的瞬间，度春看见后视镜里，乔非意伸手按了按度留真的头发。度留真的肩膀极轻地僵了半秒，随即侧头避开，发梢扫过乔非意的指尖，嘴上“啧”了一声，却没再动，像是默许了这转瞬即逝的触碰。阳光透过车窗，把两人的影子在椅背上叠成一片，像齿轮转动时，带着点生涩却终究咬合的瞬间。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备用样品，内侧的小乌龟在光线下闪了闪，忽然觉得这歪掉的0.5毫米，或许是所有误差里，最懂“慢慢来”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