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善观测报告》坠雪笺

18、非标准变量

　　度春抱着文件夹站在画廊入口时，差点被穿堂风卷来的泡沫粒子迷了眼。梁孜正踩着梯子往墙上贴荧光贴纸，薄荷绿短发上沾了片银箔，看见他进来就往下喊：“小度总？你小姨呢？说好的‘数据情侣’联袂出场，怎么就来个递文件的？”
　　“度总临时有董事会，让我把原件送过来。”度春把检测记录递过去，目光忍不住往旁边瞟——乔非意正站在一幅由无数二进制代码组成的画作前，白金色头发被展厅的射灯照得像融了的月光，指尖在空气里虚点，像是在破译那些跳跃的0和1。
　　梁孜从梯子上跳下来，拍掉手上的亮片，突然把文件往度春怀里一塞，推着他往乔非意那边走：“正好，帮我盯会儿她。这人三句话不离误差值，刚才对着幅抽象画都在算色块分布偏差，再让她待下去，我这展都得被改成校准实验室。”
　　乔非意闻声回头，发箍上别着片不知哪儿来的羽毛，在她耳侧轻轻晃。“不是偏差，是黄金分割的非标准呈现。”她指了指画作左下角，“这里的色块密度比理论值高1.2%，但刚好中和了右上角的空白，是故意留的‘补偿误差’。”
　　度春没接话。他想起昨天整理旧文件时，看到乔非意在2021年实验手册上写的批注：“完美的对称是牢笼，得留个缝让变量透气。”字迹清瘦，末尾画了个小小的齿轮，齿牙缺了一角。
　　“说不过你。”梁孜把两杯气泡水放在旁边的展台上，瓶身上的水珠顺着玻璃往下滑，在台面晕开两个重叠的圆，“度留真说你俩是反向齿轮，我看是精密咬合还嘴硬。她让你带的实验手册呢？别告诉我又落在实验室了。”
　　乔非意从帆布包里抽出两本蓝色封皮的册子，封面有浅褐色的水渍，像当年实验室打翻的咖啡留下的印记。“第三十七页，关于钛合金疲劳极限的计算公式，她当年改了个系数。”她翻开其中一页，指尖点在页边空白处，“说我忽略了温度对分子结构的影响，其实是她算错了环境变量的权重。”
　　度春忽然注意到，那处空白上有两个重叠的字迹，一个凌厉如刀，一个清隽如溪，最后在句尾汇成同一个小小的齿轮图案。
　　“所以你们明天对接，是要为四年前的公式吵架？”梁孜咬着吸管笑，“当年跨学院交流会，你们在台上争得面红耳赤，下台后却一起蹲在器材间改数据，梁孜拍的照片里，你们的影子在墙上粘成一团，跟现在这两杯气泡水似的。”
　　乔非意没说话，只是拿起检测记录翻到2021年第三季度那页。阳光透过画廊的彩色玻璃照进来，在“疲劳测试误差值”那栏投下道虹色的光带，刚好覆盖了那个被红笔圈出的数字，和她书签背面刻着的一模一样。
　　“度春，”她忽然抬头，发间的羽毛轻轻颤动，“你小姨有没有跟你说过，反向齿轮的好处？”
　　度春愣了愣。
　　“它们转得越用力，就越难分开。”乔非意合上文件，指尖在封面上敲了敲，节奏和他昨天在会议室听到的、度留真敲击桌面的频率分毫不差，“就像这些误差，看着是偏离轨道，其实是在找回到彼此的角度。”
　　梁孜在旁边吹了声口哨，把两张画展门票塞进度春手里：“转告你小姨，别总躲在董事会后面算最优解。有些变量，得亲自碰一碰才知道误差里藏着什么。”
　　度春低头看票根，上面用荧光笔写着行字：“混沌里的精准，才是真的合拍。”票根边缘，不知被谁画了两个反向旋转的齿轮，齿牙完美咬合，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画廊闭馆前的最后十分钟，度春正帮梁孜收拾散落的荧光贴纸，指尖突然被张边角卷翘的照片硌了下，是跨学院交流会的合影，乔非意站在度留真左侧，两人中间隔着的空隙，刚好能塞进他现在握着的这张票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