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善观测报告》坠雪笺

17、数据褶皱

　　度留真走进会议室时，晨光正透过百叶窗在长桌上切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度春已经把枢纽项目的材料报表按类别排好，看见她进来，指尖在某份文件上敲了敲：“小姨，乔工那边回邮件了，说明天下午三点在她工作室对接，还特别提了要带三年前的废件检测记录。”
　　度留真拉开椅子坐下，指尖划过报表上的钛合金构件参数，头也没抬：“让梁孜去。”
　　度春愣了愣：“梁孜姐？可她这周在跟进城西的传感器项目……”
　　“让技术部临时接手。”她在“废件记录”一栏画了道竖线，墨迹锐利如刀，“告诉梁孜，带齐原始数据，重点核对2021年第三季度那批构件的疲劳测试报告，别让我再强调第二遍。”
　　度春没敢多问。他知道小姨从不做无意义的安排，梁孜是当年跨学院交流会的参与者，也是少数同时熟悉度留真和乔非意的人。让她去对接，与其说是工作分配，不如说是某种不动声色的试探。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助理端着两杯咖啡进来，放在两人手边时格外小心。度留真拿起杯子抿了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温度稍热了些，刚好漫过她习惯的那个临界点。她没说话，只是把杯子往旁边推了推，指尖重新落回文件上，在“误差允许值”那栏画了个圈。
　　度春看在眼里，想起昨天雨里乔非意的样子：白金色头发被打湿了几缕，却一点没乱，手里捏着那片银杏叶的姿势，像握着什么重要的样本。
　　“对了小姨，”度春忽然开口，“供应商那边刚才来电话，说乔工今天一早就去了郊区工厂，盯着他们重测构件。张经理说她拿着量尺站在检测仪器旁，连工人换个手套的时间都掐着，跟……跟当年交流会时盯模型的样子几乎一样。”
　　度留真的指尖在报表边缘顿了顿。晨光恰好移到她眼角那枚浅痣上，让那点淡褐色看起来变得清晰。“她一向如此。”她拿起那杯稍热的咖啡又抿了口，这次温度刚好落回她习惯的区间，“精准到刻薄，却总在最关键的地方留个破绽。”
　　度春猛地想起前几天翻到的旧照片：跨学院交流会结束时，镜头里的乔非意戴着宽边发箍，白金色头发在射灯下泛着冷光，往度留真身边挪了半步，两人肩膀刚好差着两指宽的距离。背景里的激光束正在墙面上乱晃，像谁打翻了装星星的盒子，而度留真手里的荣誉证书被风吹得掀了页，露出她捏在封面的指尖，离乔非意扶着证书边缘的指节，也是两指宽。
　　“下午让技术部把枢纽项目的三维模型再渲染一遍。”度留真合上文件，金属搭扣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冽，“重点标齿轮啮合处的误差阈值，告诉他们，按最高标准来，0.01毫米都不能差。”
　　度春应下来，起身时无意间扫过她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暗着，但他昨天分明看见，那个备注“乔非意”的号码发来的坐标，被她随手删了，像从未存在过。
　　午休时，度留真正在修改董事会的发言稿，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梁孜发来的消息：“刚才联系乔非意，她说废件记录最好带原件，电子版怕有格式误差。另外，她问我明天能不能顺路带两本当年的实验手册，说想核对个公式。”
　　度留真盯着屏幕看了三秒，回了个“嗯”字，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阳光穿过玻璃幕墙照进来，在稿纸上投下窗格的影子，像极了当年实验室里的坐标网格。乔非意之前说：“误差这东西，看着是偏离标准，其实是在等一个能与之匹配的例外。”
　　那时只当是歪理，现在却看着稿纸上“负责人签字”一栏的空白，指尖悬在钢笔上，迟迟没落下。
　　下午三点，度春把调好的废件检测记录放在她桌上，斟酌了一下：“小姨，梁孜姐问，明天要不要……”
　　“不用。”度留真打断他，正在保存修改好的模型参数，屏幕上的齿轮正缓慢旋转，某个凹槽的角度，和当年交流会展品的瑕疵惊人地相似，“让她按流程走。”
　　度春识趣地闭了嘴。他知道小姨的意思，有些局，她宁愿站在场外，也不肯再踏入半步。
　　窗外的云开始往西移，阳光斜斜地打在文件上，把“乔非意工作室”那行字晒得发烫。度留真拿起那份检测记录，指尖在“2021年第三季度”那行停了停，她想起梁孜昨天说的话：“当年乔非意总说，你俩做的模型像一对反向齿轮，看着咬合得紧，转起来全是暗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