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善观测报告》坠雪笺

19、齿轮的间隙

　　“看什么呢？”梁孜凑过来，薄荷绿短发扫过他的手腕，“当年这张照片洗出来，度留真特意让我裁掉了右边三厘米，说‘背景里的激光束晃眼’，结果把乔非意的发尾裁掉了半寸，气得乔非意把她的实验报告藏了三天。”
　　度春的指尖在照片边缘摩挲，金珀色的瞳孔落在乔非意扶着证书的指节上。那枚银戒指的款式，和他昨天在乔非意帆布包上看到的挂坠一模一样，只是照片里的戒指内侧，隐约有个极小的齿轮刻痕。
　　“乔工对旧物倒是念旧。”他把照片放回展架，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展品标签，“连四年前的实验手册都保存得这么好。”
　　乔非意刚好从展厅另一端走来，白金色头发上还沾着片亮片，听到这话时脚步顿了顿。“有些东西比数据可靠。”她晃了晃手里的检测记录，封面上“2021年第三季度”那行字被阳光晒得发亮，“比如度留真改公式时，总爱在等号后面多画个小数点，她说这是‘给误差留的呼吸口’。”
　　度春的眉骨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这个细节，他是在度留真去年的直播演讲里看到的，当时她对着镜头改模型参数，笔尖在等号后停顿的半秒，被他截了图反复看。而乔非意说这话时的语气，像在描述自己掌纹的走向，熟稔得让他莫名不适。
　　“小姨现在改参数用电子笔了。”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冷了些，“自动对齐小数点，误差不超过0.001毫米。”言下之意，那些旧习惯早该被精准的新规则取代。
　　梁孜在旁边“啧”了一声，往他手里塞了罐气泡水：“小度总这是在宣示主权？”她冲乔非意挤挤眼，“你俩这气场，倒真像度留真说的‘反向齿轮’，一转起来就带刺。”
　　乔非意没接话，只是翻开实验手册第三十七页，把检测记录按在旁边比对。夕阳透过彩色玻璃，在重叠的字迹上投下虹色的光斑，她忽然用指尖点了点那个重叠的齿轮图案：“度春，你知道这齿轮缺的一角是什么意思吗？”
　　度春没答。他当然知道，那是度留真二十岁时设计的第一个模型的瑕疵，后来成了她所有作品的隐秘签名。他在国外写论文时，专门用这个图案做过防伪标识分析。
　　“是‘预留咬合位’。”乔非意的指尖顺着齿轮的轮廓滑动，“她说完美的齿轮太孤单，得留个缺口，等另一颗刚好能卡进来的齿轮。”她抬眼时，白金色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浅影，“你小姨总说你像她，其实你们最像的地方，是都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缺口的匹配项’。”
　　这话像枚精准的探针，刺破了度春一直维持的平静。他捏着气泡水的手指收紧，罐身被压出细微的凹陷，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在地面晕开小小的圆。
　　“乔工对我小姨的心思，倒是比她自己还清楚。”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了点少年人的锋利，不再掩饰那份“不速之客”闯入领地的警惕，“但您大概忘了，齿轮的转速，从来由中心轴决定。”
　　乔非意看着他眼里的执拗，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让她眼角的弧度柔和了许多：“你小姨的中心轴上，刻着我的名字呢。”她合上手册，把检测记录递给他，“明天对接时，记得提醒她看第三十七页的批注，不是公式，是页脚那行小字。”
　　　　度春接过文件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腹，两人同时缩回手，像被电流灼了下。他低头看文件，页脚果然有行极淡的铅笔字，是度留真的笔迹：“反向齿轮转得最快时，间隙里藏着同频的震动。”
　　“梁孜姐，关灯锁门吧。”他把文件塞进公文包，金属搭扣合上的声音在空旷的展厅里格外清冽，“我还要回去给小姨整理明天的对接流程。”
　　　　走到画廊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乔非意还站在那幅二进制画作前，指尖在空气里虚点。
　　晚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边，度春想起度留真说过：“最好的咬合，不是严丝合缝，是知道对方会往哪转。”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票根，上面的反向齿轮在暮色里泛着微光，那完美咬合的齿牙间，好像真的藏着谁都没说破的空隙。
　　而他和乔非意，都在拼命往那空隙里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