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善观测报告》坠雪笺

15、雨中灼点

　　度留真捏着那片裹在塑封袋里的银杏叶，乔非意最后那句话撞进雨里的瞬间，她勾起笑容，不是平日里礼貌性的浅淡弧度，透出来灼人的热。
　　“说完了？”她开口时，雨声突然像被按了静音键。“乔非意，你是不是觉得把这些年扒来的零碎凑成篇论文，就能拿个‘度留真行为模式分析’的满分？”
　　乔非意的眉峰动了动，眼底先漫上一层无辜的困惑。她轻轻歪了歪头，黑丝绒发箍边缘的银线在雨里闪了闪：“怎么会是分析？”声音里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甜，却比刚才沉了半分，“不过是突然想起些有意思的小事。”
　　“只是觉得自己很懂？”度留真往前半步，浅榛眼瞳在暗光下发深，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在乔非意的西装肩头，“你算准了我留的15%误差，算清了银杏叶脉的分形数据，怎么不算算我现在想把这破叶子扔你脸上？”
　　她的声音不算高，却带着种奇异的锐度。乔非意垂下眼，再抬眼时，眼底的困惑全变成了带点戏谑的笑意：“留真还是这么急。”她伸手想去碰度留真的发梢，被对方偏头避开时，也不恼，只是指尖在空中虚虚划了下，“当年你卡模型胶水固化时间，我每次都掐着秒表等，生怕慢了半拍。”
　　“当年不说是觉得没必要，”度留真把塑封袋塞进乔非意手里，“现在被你翻出来当证据，倒显得我当年那些心思多见不得人似的。”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腕骨突出的弧度在路灯下泛着冷光，“是，我改了符号，留了凹陷，给了你台阶。但乔非意，谁给你权力把这些掰开揉碎了说？”
　　乔非意盯着她，突然笑出声，往前凑了凑，黑丝绒发箍上的水珠滴在度留真的锁骨上：“因为我知道。”橄榄绿的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像攥着底牌的玩家，“知道你那些规矩都是给外人看的，就像你当年嘴上说‘多等一秒都是浪费’，却在我笨手笨脚超时的时候，悄悄把模型转了个方向，挡住了老师的视线。”
　　“你——”度留真的话卡在喉咙里。这人总能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刻，把她藏在壳下的，血淋淋地剖出来晒太阳。
　　车喇叭又响了两声，短促得像在清嗓子。度留真转头时，看见度春正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外，闷青色的头发被雨打得有些凌乱，金珀色的眼瞳在路灯下亮得显眼。“度总，”他手里转着把黑伞，“气象台说接下来一小时降水量会增30%，您明天上午九点有董事会。”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淋湿了耽误正事，不符合您的规则。
　　度留真往车的方向退了半步，“知道了。”
　　乔非意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圈，她笑盈盈地开口：“这位是？看穿着像留真公司的人，跟着她做事，时间表得卡得很严吧。”
　　度春转伞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时睫毛上还挂着雨珠。他指尖在伞柄上轻轻敲了两下，随后推开车门，黑伞“唰”地撑开，伞骨绷得笔直。“度春，度总的实习生。”他说话时没看乔非意，目光落在度留真被雨水打湿的发梢上，“乔工程师要是没事，我们该回去了，度总明天的日程表排得很满。”
　　“是我唐突了。”乔非意微微颔首，眼底的笑意却没减，“毕竟不是谁都知道，留真卡时间的时候，其实是在等别人跟上。”她特意加重了“知道”二字，像在宣示什么隐秘的所有权。
　　“走吧。”度留真率先迈步，没接这话。八年没见，这人的“钓术”倒是精进了，连度春这点少年人的护短心思都要拿来当乐子。
　　经过乔非意身边时，度留真脚步没停，声音却透过雨幕飘过来：“与其研究别人的节奏，不如管好自己的事，乔工程师。”
　　乔非意站在原地，看着那把黑伞下的两道身影，度留真的风衣下摆被风吹得微扬，度春放慢半步跟在她身侧，伞柄始终往她那边偏着。她低头笑着，指尖卷着发尾轻轻晃：“管好自己的事……”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玩味的笃定，“可我的事里，本来就有你。”
　　车缓缓驶离时，度春才收回目光，看着副驾上闭目养神的度留真。“小姨，”他状似随意地转着伞柄，“她刚才那话，是故意的吧？”
　　度留真没睁眼，指尖在膝盖上敲了敲，“她什么时候说过不是故意的话？”
　　“可她提到了挡模型的事。”度春转动方向盘，“这种细节都记得，说明……”
　　“说明她记性好。”度留真打断他，睁开眼看向窗外，雨丝把霓虹织成模糊的网，“就像你记得三岁摔碎的碗，不代表还想再摔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