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善观测报告》坠雪笺

14、算尽藏心

　　度留真的手腕被乔非意攥着，雨丝落在两人交握的地方，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在雨声里，节奏乱得像乔非意当年写崩过的代码，那些被扔进“垃圾桶”文件夹的碎片，此刻竟成了敲打耳膜的鼓点。
　　“你说什么？”度留真的声音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抵着乔非意的手背，力道重得像在刻一道新的刻度。
　　乔非意却笑了，橄榄绿的眼底盛着雨幕里的光，比屏幕蓝光更刺眼。“我说，你的误差范围根本不止±0.15mm。”她抬手，用指尖轻点度留真的眉骨，指腹擦过皮肤时带着细碎的痒，“当年你给胸针刻字时，是不是在速写本上改了什么？比如……把有限的数字，换成了无限的符号？”
　　度留真的呼吸猛地顿住。那页画着胸针轮廓的纸突然在脑海里炸开——铅笔勾勒的菱形内侧，她用极轻的力道添上“∞”时，笔尖在纸页上留下的压痕几乎看不见。那时窗外的银杏叶刚好落在速写本上，叶脉的纹路和胸针的线条重叠，她以为这瞬间的私心会和落叶一起腐烂。
　　“别装傻。”乔非意的指尖滑到她的眼角，停在那颗极淡的泪痣上，“你留的石膏凹陷，收缩幅度明明比理论值大15%，换算成误差范围，早就超过了±0.15mm。度留真，你给我的那枚胸针，根本是把故意做短的尺子。”
　　远处的车灯扫过雨幕，在两人脸上投下瞬间的亮。度留真看见乔非意领口的胸针，两个嵌套的菱形在光里重叠，那不“±0.15mm”，是对方用画的一个圈，把她当年藏在“∞”里的私心，一点点收束成触手可及的形状。就像当年在实验室，乔非意总能把她那些说不清楚的“手感”，变成可以计算的坐标。
　　“我从没按胸针的刻度做事。”乔非意松开手，退后半步，“你模型的每个凹陷，我都按15%的幅度调了算法；你速写本里夹的银杏叶，我测了三十组叶脉分形，连叶柄的倾斜角度都记在表里；就连你说的‘随时’，我等了八年，也没当真按‘麻烦’来算。”
　　她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个塑封袋，里面装着片干枯的银杏叶，叶脉上用银色马克笔标着的“1.38”早已褪色。“这片是你夹在数据报告里的，”乔非意把塑封袋塞进度留真手里，袋面的水珠渗进掌心，“那天你说‘不算浪费算力’时，我就知道，你的规则里早给我留了后门。”
　　度留真猛地抬头，跨校项目结束那天的风突然灌进喉咙，乔非意站在楼梯口说“新实验室的采光比现在亮三倍”时。那时她以为是客套，此刻才惊觉对方早就算准了她需要什么：足够的光线，合理的理由，以及一个不用撕破脸皮的靠近方式。
　　“你以为只有你在画刻度？”乔非意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像调试失败的代码报错，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你在速写本上写‘∞’的时候，我就在你模型的凹陷里，刻了我的坐标。”她指着自己的胸口，那枚银质胸针在雨里闪着冷光，“这上面的±0.15mm，是给外人看的。真正的尺子，在你当年没说完的‘随时’里，在你允许我越界的每个瞬间里。”
　　雨越下越大，砸在平板屏幕上的声音像在敲碎什么。度留真看着屏幕上跳动的红色曲线，那些对应着石膏凹陷的峰值点，突然重叠成乔非意的影子，八年前在画室转笔的她，水钻在眼底晃出的光；在实验室递数据的她，平板屏幕映亮的侧脸；在画廊看“可控混沌”的她，脚边不断碎裂又重组的光斑。原来这些碎片早被串成线，绕着“∞”的刻度转了八年，从未越界，也从未离开。
　　远处的度春轻轻按了声喇叭。度留真才发觉指尖微痛，刚才她的手指划过那片银杏叶，干枯的叶脉硌破了指腹，血滴在“分形维度1.38”的字迹上。而乔非意平板上的红色曲线，恰在此时跳至最高峰值，与血珠晕开的形状形成诡异的呼应。
　　“你的界尺，”乔非意弯腰捡起地上的速写本，那片银杏叶从里面滑出来，被风吹到两人中间，“早就该换了。”
　　度留真看着那片银杏叶在雨里打转，突然想起八年前那个午后，乔非意在模型旁说“误差也能这么好看”。那时她以为是指激光束的网纹，此刻才懂，对方说的是她，是她用规则筑的墙，用界限藏的私心，是所有被她称为“误差”的、不合时宜的在意。
　　而这些，乔非意全都接住了。用代码，用数据，她给了她一棒当头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