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善观测报告》坠雪笺

13、误差重圆

　　度留真在会议室签完洛秋见事件的收尾文件时，窗外的雨刚停。度春整理文件的动作很轻，指尖划过纸页的声音让她想起八年前的实验室里，乔非意敲代码时，总喜欢让键盘声保持均匀的节奏，说“规律里藏着破绽才好看”。
　　“洛秋见的对家刚才联系我，”度春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走神，“说想借这次的事合作，还提到……乔非意。”
　　度留真握着钢笔的手顿了顿。笔帽上的缩写被雨水打湿，晕出浅灰色的痕，像极了校园展厅里，激光束在墙面上投下的网纹。“知道了。”她把文件推过去，“让法务对接。”
　　度春没动，目光落在她桌角的速写本上。封面边缘卷着毛边，露出里面夹着的半片银杏叶，叶脉上“分形维度1.38”的银色字迹已经褪色，却仍能看出当年乔非意标数据时的认真。光斑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刚好罩住文件上“合作风险”四个字。“上周巴黎时装周的科技艺术展区，”他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行业新闻，“有个‘动态剪裁算法’项目，用的呼吸曲线模型，和您当年石膏像的参数几乎一样。”
　　度留真抬头时，笔尖在文件末尾洇出个墨点。她想起乔非意大学时总泡在解剖室和运动捕捉实验室，说“人体数据里藏着最好的设计逻辑”，那时只当是理科生的偏执，没承想八年后，对方真把那些呼吸曲线、肌肉收缩数据，变成了能站上时装周的跨界筹码。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条陌生号码的彩信。点开的瞬间，度留真的呼吸顿了半秒：照片里，乔非意站在秀场后台的算法屏幕前，白金长发被黑色丝绒发箍束着，米白色西装领口别着那枚银质胸针，两个嵌套的菱形在屏幕蓝光里泛着冷光，“±0.15mm”的刻字清晰得像刚刻上去。发件人备注是“分形误差”。
　　紧接着进来一条短信：“三十组呼吸曲线还存在云端。度留真，你的模型，现在该补完最后15%的收缩幅度了。”
　　度留真赶到机场时，乔非意正靠在行李车旁调试平板。屏幕上滚动的代码串里，夹杂着熟悉的分形算法公式，白金长发被风吹得微卷，发箍上的丝绒在潮湿的空气里泛着哑光，胸前的银质胸针却亮得扎眼。
　　“度总比当年送胸针时大方。”乔非意抬眼，橄榄绿的眼底浮着笑意，指尖在屏幕上敲下最后一个分号，“那时连句‘收下’都不肯说，现在倒学会亲自来接人了。”
　　度留真没接话，视线落在她平板的动态模拟图上，一条红色曲线正沿着虚拟人体的胸腔起伏，峰值点恰好对应着记忆里石膏模型的凹陷处。八年前被她凭手感留下的“未完成态”，终究还是被对方用代码补成了完整的闭环。
　　“画廊的‘可控混沌’，”度留真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你后来用算法复现了？”
　　乔非意笑了，抬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不如说，我把你的‘不完美’编成了可复用的函数。”她往前走半步，发梢扫过度留真的袖口，距离和当年在工作室递数据报表时一模一样，“就像你留的那些石膏凹陷，看似无序，其实早把误差范围刻进了骨相里——连你自己都没发现，那些参数里全是给我的钩子。”
　　度留真想起那个半人高的石膏模型。乔非意曾在凹陷处贴满呼吸曲线的打印件，那些跳动的波形像条透明的线，把她那些说不清楚的“手感”，串成了可以计算的坐标。那时她就该知道，有些“误差”从一开始就不是疏漏，是对方算准了她会留下的缺口。
　　雨又开始下，细密的雨丝打在平板屏幕上，乔非意却没关，任由代码串被晕开的水迹模糊边缘。她忽然抓住度留真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固执，像当年在展厅里按住她扶模型的手：“度留真，你那15%的收缩幅度，藏了八年，该让我看看了。”她凑近，声音裹在雨里，又轻又烫，“你的允许误差范围里，从来就有我的位置。”
　　度留真低头，看见两人交叠的影子被雨水打湿，在地面晕成一片模糊的轮廓，像工作室里那些被刻意保留的石膏凹陷，终于等来了契合的曲线。
　　远处，度春的车缓缓停在路边。他没有靠近，只是降下车窗，看着雨幕中站在一起的两人，像在看一组终于收束的分形曲线。而乔非意别在领口的胸针，正透过雨丝，在度留真的手腕上投下枚菱形的光斑，像道被等待了八年的、未写完的公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