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误闯神国》冷秋生

2、第2章

　　——我们是神的信徒，是彼此的同伴和兄弟姐妹，我们应当互帮互助，为神明奉献一切。
　　钟声停止的时候，所有人都持续的静默着，等待某一个人的出现。
　　教堂的门口处，神父背光而来。他的手中拿着几页经文，在穿过大厅中央长而窄的步道，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向身边乌压压的信徒们偏移半分。他是神父，也是神使。在晨钟敲响之后，将由他来带领信众吟诵经文、祈祷。
　　1001的位置就在中央过道旁。他听着教堂里回荡的脚步声，判断出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
　　即将路过他的时候，神父的脚步微微一顿，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距离之近，他们的肩膀几乎要挨在一起。
　　1001无动于衷地目视前方，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
　　他感觉到神父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在他的身上扫视了一圈，像毒蛇锁定目标那般黏腻、阴冷而潮湿。虽然那道视线停留的时间很短，1001还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他内心暗暗警惕着，面上却仍然保持着一贯的空洞迷茫。
　　他能确定他现在的神态和其他信徒几乎一模一样——所以他并不觉得神父发现了他状态的异常。那现在又算什么？那满怀恶意的视线肆无忌惮且毫不掩饰，这样的眼神并不是一个慈爱的神父面对神的信徒应该有的。
　　但神父很快收回了视线，不疾不徐地继续向前走去。
　　在神父彻底转过身后，1001才抬眼审视他的背影。
　　神父身量很高，蜷曲柔软的金发披散在肩头，带着教职人员一贯的圣洁无暇。一尘不染的白色神父袍长至脚踝，袖口和衣摆处有金色的滚边，白袍上密布着若隐若现的鎏金色神秘符文——这不是一般神父的装扮，更何况他还看到了......神父的身后有翅膀状的虚影。那虚影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很快就消失，快得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神父走上高台，在众人的注视之中转过身，脸上狰狞的山羊头骨面具灯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面具在他圣洁的长袍的对比之下显得极为突兀，
　　他矜傲地扫视全场，像是检阅猎物般，随后满意地微微点头。
　　“这块区域的牧师将你们驯养得很好，这是值得嘉奖的。”他微微偏头，向教堂阴暗角落中垂首站立的人露出肯定的微笑。
　　1001注意到他用的词是“驯养”。驯养，驯化并抚养以求其顺服，对待牲畜时常用，这显然并不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词语。
　　阴影中的人闻言猛地抬头，脸上的欣喜显而易见。
　　那才是平时主持祷告的“牧师”，这位神使并不是此间的常客。
　　“你去吧，回到圣殿之中吧，主要我将你召回。”神父对“牧师”说道。
　　话音落，神父抬起手，“牧师”贪婪的目光立刻紧紧黏在了他的手上。在黏腻的视线中，那只带着洁白手套的手稍稍松开些，露出手心里握着那把颗粒状的不明物体，从“牧师”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那东西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神父没有看“牧师”，也没有吊他胃口的兴趣，仿佛多施舍那么一眼都是浪费似的。他勾起一抹笑，随手将那把颗粒状的物体抛洒在地上。
　　甚至在那些东西甚至还没来得及落在地上的时候，“牧师”便已经极快地从角落冲了出来，毫无尊严地跪倒在地，一点都没有往常那副不染尘埃的模样。他焦急而兴奋地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一粒一粒地捡起来，生怕遗漏了一星半点，随后尽数塞进口中，连掉到了角角落落的都不放过。
　　那些东西沾染了灰尘，“牧师”却毫不在意，只顾着大快朵颐。他的面颊微微充血，现出不自然地炽热和涨红，显然是沉浸于兴奋之中。
　　神父俯视着他，状似悲悯，垂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中却没有流露半分情感，像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
　　他耐心地等着“牧师”，等到他终于将地上的“漏网之鱼”都捡拾干净。在那东西靠近他的时候，神父动了动脚，灵巧地避开了牧师企图触碰他袍角的右手——他必须保持洁净，避免他圣洁的长袍被“牧师”沾满尘灰的双手玷污。
　　“牧师”跪趴在地上，奋力抬起头，大张着口，像是一条等待投喂的狗。
　　神父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了些许类似厌恶的神色。
　　“牧羊犬，贪婪会触犯主的禁忌。”神父压低声音警告，“我想，你应该知道作为主的信徒，违背了主定下的规则会是什么下场。”
　　下场......
　　地上的“牧师”如梦初醒，眼中的贪婪在一瞬间都化作了恐惧。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他触犯了主的禁忌，犯下了七宗罪中的贪婪之罪。或许......或许还有暴食！
　　——贪婪，戒之在贪，伏卧罚之。
　　——暴食，戒之在馐，饥饿罚之。
　　倘若受到神罚......他想起那几个因为违反规则而被处罚的同伴，几乎要恐惧得无法动弹。
　　他绝无可能活下来。
　　“请您原谅我的冒失！我......我愿意为我所犯下的错误承担责任，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牧师”的面色“唰”地一下白了，刚才的红晕全部消失不见。他将头垂向地面，恐惧使他的身体微微战栗。
　　“吾主仁爱慈悲，自然喜爱知错能改的孩子。回去忏悔罢，忏悔之心足够虔诚，主自会原谅你的过错。”神父无悲无喜地注视着这具颤抖的躯体。
　　地上的人试着抬头，却对上神父狰狞的山羊面具下带着寒意的眼神，吓得又立刻低下了头颅，颤抖得更厉害了。
　　“不必感到恐惧，主足够仁慈。”神父的声音柔和了些，“去吧。”
　　听到这话，“牧师”如蒙大赦般连连点头，甚至忘了站起来，连滚带爬地想要从中央的过道上爬离教堂。
　　神父默默注视着他狼狈的身影。
　　然而就在他刚滚爬下了教堂的高台的时候，神父便轻轻抬了抬手，只一瞬间，那“牧师”的身体就从内部爆裂开，连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来。飞溅的肉块、内脏、骨骼和血液染红了台前的一小块区域，甚至有些飞溅到了最靠近高台的几名信徒的脸颊和衣服上。
　　黏腻的红黑白黄粘在洁白的衣物上，格外刺眼。
　　随后，神父遥遥一指，那些血肉就开始无火自燃，也包括落在信徒身上的那些。被污染的那几名信徒对在身上燃烧的熊熊火焰毫无反应，好似一点都感受不到痛苦，哪怕这些火焰无情地灼烧着他们，让他们的身体因为炙烤而发出了油脂爆裂的“吱吱”声。
　　火焰很快熄灭了，所有属于“牧师”的血肉在顷刻间化为了漆黑的灰烬和焦痕，被火焰牵连的信徒身上狰狞的伤口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肉芽，皮肤蠕动着纠缠黏连在一起，很快表面便回复如初，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只有地上的灰烬昭告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众人没有任何反应，完全忽视了那一场堪称残暴的处决。他们仍然是以炽热而崇敬的目光注视着那高高在上的人，仿佛他所做的一些都是理所当然。
　　1001感觉到彻骨的寒意，冷汗无声无息地滑落脊背。他周围的这些明明是活生生的人，面对自己的同伴被杀，甚至对方还是以往他们最为尊敬的“牧师”，反应却像麻木无情的傀儡。
　　“我们同是神的信徒，是彼此的兄弟姐妹。”他想起这句话。
　　兄弟姐妹也是这样可以随意抹杀的存在吗？
　　【神是至高无上的一切，那他们算是什么？奴隶？傀儡？神饲养的动物？】
　　神父没有给那堆灰烬再投去半分目光，左右那些脏污最终都会被回收。他只是将目光转向台下的一众信徒，平静地开口：
　　“我是神的使者，安格尔。主派我前来为你们传达神谕。自此以后，我会不定期到你们身边，引领你们祈祷，吟唱赞歌，最终带你们走向天堂，来到主的身边。”
　　安格尔......1001想起了这个名字，是目前记载在册的高位神使之一，“智天使”安格尔。平时身为高位神使的炽天使或智天使们并不会插手底层教众的事物，更不会亲自到一个教堂里来。从他的表现来看，他也不屑降临于此。
　　他为何而来？是什么导致了这样异常的事情发生？这是否预示着什么？
　　无数的疑问从1001的心底冒了出来。今日经历的一切让他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让他对自己的过往产生了一些怀疑。他愈发感觉到从前种种是某种虚假的幻象，尽管平日里异常的蛛丝马迹早已在他心中悄然缠绕，可这样强烈的不真实感还是将他蒙在了迷雾里——如今的他已看不清这个世界的真相。
　　如果不是今天偶然的清醒，他一定也会和周围的这些人一样，眼睁睁的看着同伴死去而无动于衷，将一切忽视之后，又回归到表面的和谐之中。
　　种种虚妄与荒唐此刻在1001的眼前露出端倪，他察觉到自己仿佛正处在某种类似于棋局的东西里。
　　1001内心思绪繁杂，对听安格尔冗长的程序化教导没有任何兴趣。直到安格尔的发言即将告一段落，他才彻底按下内心的波涛汹涌，回过神来。
　　“记住，保持克制，切勿贪婪，时刻谨记七德行。”
　　最终，这段训话结束于简短的告诫。
　　“谨遵您的教诲，赞美您，安格尔阁下！”众信徒齐声道。
　　安格尔矜持地点点头，继续道：
　　“接下来要重申神国的律令。”
　　“请每天颂读经文，经文是神明降下的福音，能够洗涤灵魂，巩固信仰。虔诚的诵经者，主会听到他的声音。”
　　“我们同为神的信徒，是彼此的兄弟姐妹，这，是神的旨意。”
　　“当你祈祷时，你的灵魂将到主那里去。”
　　......
　　他每说一句，台下的信徒们就机械地重复一句。安格尔始终微笑着，不时满意地点点头，对信徒们的行为表示满意。
　　终于，当最后一句神谕宣读完毕，安格尔将纸张收进白袍中，整理了一会白袍上的褶皱，才又开口：
　　“抱歉，今天处理事物耽误了一些时间，现在，我们开始祷告。”
　　安格尔话声落下，众信徒齐齐微笑起来，不约而同地大声吟诵道：
　　“我们要为昨天晚上平平安安地过来献上感恩！
　　我们要为每日清晨得以享受晨曦而献上感恩！
　　主啊！您对我们有怜悯、有恩惠、有慈爱，不轻易发怒；您宽容，慈悲且全知全能！
　　我们生而有罪，每一步都背负着罪孽前行，我们本应身处地狱，是您赦免我们一切的罪孽和过犯，为我们建造了神国，这座负罪者唯一的避难所。
　　主啊！您是我们的无上力量，是我们在患难中随时的帮助。请降下您的教诲，使我们得以效仿，追随您的步伐，升上天堂。”
　　......
　　众人齐声的祷告仿佛训练过千百次，带着机械般的整齐和狂热的信仰。吟诵到最后，所有人的脸上都染上了更为迷醉的红晕。在最后一字落下后，众人都整齐划一地低下了头颅，像是运行过程中忽然断了电源的机器那样，几乎一动不动。
　　1001跟着信徒们一齐动唇，却并没有发出声音。同样，他模仿着周围人的动作，跟着他们低下头颅。
　　沉默再次笼罩了教堂，寂静持续了一小段时间，直至轻缓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脚步声时走时停，听起来似乎是安格尔在教堂众人之中穿梭。1001不知道这位神父的目的是什么，而此时的他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暂时装作与其他人无异，一动不动。
　　许久后，脚步声终于来到了他的身侧并停下了，1001努力平稳着呼吸，隐藏好自己的情绪。
　　“你的味道很香，隔了很远就能闻到，”安格尔带着笑意凑近他的脖颈，轻轻嗅了嗅，“我刚才闻了很多人的味道，都没有你的味道好闻。这难道就是主垂青于你的原因吗？”
　　字面意义上的味道，是食物的那种“好闻”。
　　安格尔的呼吸有些落在他的颈侧，他几乎在瞬间就感觉到有些恶心。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明白，凭什么主会注视你。”安格尔拉开了他们彼此的距离，转而用戴着纯白手套的手挑起了1001的下颚，用一种探寻的目光扫描着他的脸。
　　“果然是传言中神赐的美貌，吾主一定会很喜爱你的容颜。”安格尔面具下的眼睛弯出一个恶意的弧度，“如果我毁了......会如何呢？”
　　他曾经真的很想毁了这个编号为1001的信徒，他在看到他的第一刻。可他明白，作为主最忠诚的信徒，无论祂想要什么，他都应该毫无保留地奉上。主想要的东西，他绝不会触碰或者毁坏分毫。他和1001是同伴，是主的“东西”，除非祂下达命令，否则，他没有资格毁坏主的所有物。
　　“要仁慈，而不要嫉妒。仁慈是一种美德。”安格尔在心中以此提醒自己。
　　他看着1001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的表情，忽然觉得很无趣。
　　安格尔转而用虎口钳制住1001的下颚。
　　咽喉被触碰的感觉并不好受，那是命门，尽管面前这人要处死自己甚至都不需要亲自动手。1001的脊背逐渐有些僵硬，他暗自蜷了蜷手指，忍耐了下来，同时心里盘算着趁安格尔不备挣脱并逃离的可能性。
　　“瞧啊，你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这位“智天使”高傲地眯起双眼，将1001的头抬得更高，同时掐着他的脸缓缓向两旁转动，让他得以环视四周低垂着脑袋的人们，或仅仅只是为了方便被自己巨细无遗地打量。
　　这位神使松开了他。
　　“哼。”轻轻的冷哼消散在教堂的空气中。
　　安格尔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