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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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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视自己的罪孽,抛却了赎罪的规则,规则将他的存在抹去,无声无息。
教堂再次陷入了令他心惊的死寂,他清醒着,四肢僵硬,几乎无法动弹。
太阳升高了,将黑暗完全从神国的土地上驱散。阳光透过玻璃彩窗,将五颜六色的光影投在信徒们的身上。信徒们仍然一动不动,透过彩窗的绮丽光斑让他们看起来更像橱窗中精致的玩偶。
1001是在场唯一一个有意识的活人,唯一一个真正“看见”了那场死亡过程的人。他目睹了“牧师”凄惨的死亡过程——看着那样血腥的场面,他几乎能够想象到血液是怎样从一个人身体里流尽,由滚烫转为冰凉。
阳光照不到他的身体,也照不到散落在地的灰烬,他的身体是凉的,和地上的灰烬一样。
就在刚才,充当了刽子手的安格尔用剥夺了别人生命的脏手触碰了他的脖颈,下颚还有脸颊。那人掐住他下颚审视的时候,神情就像是在挑选待价而沽的牲畜。
1001有种被某种污秽的东西盯上了的阴冷感,那感觉潮湿黏腻,并且如影随形。
很恶心。
时间缓慢流逝,随着钟声再一次敲响,周围的一切在按下暂停键之后终于恢复运转,人声逐渐又嘈杂了起来,教堂中重新恢复了人气。
身旁的1003见他愣在那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此时血液才重新流动,他找回了控制自己四肢的感觉。
“愣着干什么?是时候离开了。”1003看着他。
1001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他仍然心有余悸,刚才在场的信徒们的反应处处透着诡异,钟声响起之后,若非他因意外偶然清醒,则会像其他人一样陷入了某种控制之中。
也许是永远陷入控制,再无法挣脱。
而教钟第二次响起时,听到钟声的信徒们又渐渐恢复了正常,可以确定的是,钟声对他们的精神有一定的影响。
造成了这种诡异现象的原因很值得探究。1001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隐藏在线团相互缠绕的细丝中的一个线头。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一条不可忽视的线索,顺着这条线索探究下去,被掩盖的真相迟早会浮出水面。
他想要一个答案,以解答他对于自己周围一切诡异现象的疑问,而目前要做的,是尽量获取更多的信息。
人们陆续离开教堂,1003见1001不动,拉了拉他,没拉动。
“人太多了,等他们先走吧,不急。”
1001又示意他稍等,自己整理一下带来的东西。
“刚才在祈祷的时候你有看到什么吗?或者......感受到什么?”状似无意般,1001试探性地开口。
“和平时没什么区别。”1003的脸上露出了幸福享受的微笑,“每次祈祷时的感受就任何像跌入云端,晕晕乎乎就过去了,结束后全身都很轻松,很奇妙。如果你说的感受,指的是这个。”
“在任何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1001又问。
“没有任何不同,在任何时候。不过,你为什么会问这个?”1003白净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天真的疑惑。
“......天啊!”还未等1001有所回答,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小声惊呼起来,“还是说,主单独向你传达了旨意?主竟然对你如此偏爱?”
他眼中流露出羡慕和向往的神情。
1001模式化地挂上与其他人一样的微笑,摇了摇头。
“随口一问罢了,哪有这么幸运。”
可以确定的是,1003没有看到祈祷前发生的事情,教堂里的人,或是说神国里的信徒大抵都是这样。由此可以推测,他们的认知应该都受到了干扰。
只是不知道他的清醒究竟是不是意外,是否属于个例,其他人又是否能够因为像他一样因为受到感官刺激而清醒过来。
在1003眼中流露出好奇并继续追问之前,他及时开口打断了他。
“我也和你一样,什么也没有,只是期待主的垂怜,有些好奇。”他的微笑和话语无懈可击,身边人表示理解,毕竟神国的信徒每个都渴望自己被主施以不同的目光。
1003也没有多想,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想出确切的应对方案之前,1001决定暂且维持现状,以免贸然采取行动带来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也许从前也有人被以同样或相似的方式被处决了——不,肯定有,譬如那些曾经违反了规则的人。1001低头凝视着自己面前的号码牌,思索着。
没有信徒知道违反规则的后果是什么,对于规则的恐惧是长期灌输下打在意识深处的烙印,正是这种烙印使得规则有了强大的威慑力。
“牧师”则不同。对于神国,拥有这类身份的人了解的或许比普通信徒更多。他想起那“牧师”临死前极度惊恐的表情——那人对于规则的恐惧,应该并不是来源于精神的控制,他看起来是清醒的,或许是他曾经见过什么,比如刚刚发生的残酷刑罚。
“牧师”以及类似于安格尔这样的教职或神职人员似乎并不会在祈祷时受到控制。那么,是无数前辈鲜血浇筑而成的惨痛教训让“牧师”心生恐惧吗?
他的眸光不受控制地往那堆灰烬去,想起“牧师”对安格尔手中落下物体近乎疯癫的狂热——还是这种控制早已深入人心,故而不必通过敲钟的方式带来影响?
或许我曾经也见过,这样的情景早不是第一次了,1001想。
只是他和这教堂里的人一样,都对这一切熟视无睹。
想到这,胃里突然翻江倒海,肌肉在扭曲痉挛着,恶心感又犯了上来。他甚至忍不住想要干呕,为了不引起周围其他人不必要的注意,他硬生生忍住了,只是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他磨蹭着收拾好了东西,门口处拥挤的人群也终于见了尾。1003看见他收拾好了东西,不明白自己的邻居为何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决定出声提醒这位心不在焉的伙伴。
“走吧,我们不应该在教堂过多逗留。”
临走前,1003无意间瞥到了地上的灰烬,忽然心生疑惑:教堂是最为纯净的地方,平日里大家轮值打扫,怎么会出现火烧的痕迹,还有这么大一滩污迹留在那里?
“啊!抱歉,”就在此时,教堂里的一位信徒不小心撞到了他,连忙向他道歉,“借过一下,谢谢。”
疑惑的念头只在一瞬闪过,1003意识到自己挡了别人的路,也不再多想,与1001随波逐流地向教堂门口移动。
缓过来的1001被拉扯着向前,他自然注意到伙伴的注意力曾在那上面一扫而过,但最终什么都不会留下。
正如那堆仍停留在原地的灰烬,很快就会被负责清理的人打扫干净,一丝痕迹也不会留下。
表面的尘土很轻易就能被人拂去,罪恶也可以重新披上光鲜亮丽的外皮,可皮囊下的腐朽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日渐深入内里
谁也不知道这一尘不染的教堂之下,究竟埋葬了多少腐烂的尸骨。
认知干扰可以很好地隐藏这一切。更何况,类似这样的认知干扰很可能并不只存在于教堂之中。它也许遍布于神国的每个角落,悄无声息地改变着每个人的认知,就像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凭空消失的编号为“1002”的同伴一样。
1002一定存在,他莫名坚持着这样的信念。
1001忽然感到内心爬满了无言的愤怒。
“操。”他忍不住低咒道。
“嗯?”先他半个身位的1003注意到他的动静,疑惑地回头看他。
“......无事。”
他最后朝那灰烬投去一眼,也向外走去。
被掩盖的真相已然露出了一角,亟待他继续去探寻。
走出教堂时,1001才发现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他可以听到行走在路上的行人说着“主的功德如晨曦般耀眼”,“主如同日轮光芒万丈”之类的话语。
这里的人们很喜欢以太阳来比喻、称赞他们的主。
阳光平等地温暖着每一个人,可此刻的他明明站在阳光下,却遍体生寒。
从祈祷结束之后,1003就注意到1001总是无意识地用手和袖子擦试着脖颈和下颚,脸色也不怎么好。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是身体不舒服?你的脖子怎么了?”1003担心地看着他,“你今天起晚了,难道是因为身体原因?希望主能够保佑你的身体一切如常......”
“我没事。“后知后觉地他放下手。
1003看着他被擦红了的皮肤,心想莫不是被什么虫子咬了,又或是自己的邻居突然有了洁癖,方才被弄脏了?
1003疑惑地想到。
“没事,“1001面色如常,“睡眠不足的后遗症罢了,不必在意,我们都被主庇护着。”
“主佑安康。”身旁的人应了一声。
神国围绕教堂划分区域,区域内的祷告都在该区域的教堂进行,因此他们的住处离那里并不算远。交谈间,便来到了住宅密布的区域。
两人在街上慢腾腾的挪动,1001是在思索着早上发生的事情和从前生活中那些被正常的表象掩盖住的异常现象而不由自主走慢了些,1003则是因为担心他身体不舒服而刻意放慢了脚步。
1001又想起了早上的那声“池教授”,还有从来没有存在过的“1002”。
“如果没有意外,我们平时是一起来做祷告的,对吗?”1001突然又确认道。
“除了早上那个意外,是的。”
1003当然指的是他起晚的那件事。
“只是我们两个人?”
“嗯,没错。”
“那明早,你也来找我吧。”
“如果你感觉不太舒服,我想陪你去寻求神父的帮助,”1003停下脚步,担忧地望着他,“还是早点治疗比较好。”
“和往常一样的时间,好吗?”
“五点二十左右?好吧。”1003沉吟片刻,点头,“我去找你吗?你知道的,平日都是你来。”
“今天的意外还是令我心有余悸,”1001半真半假道,“准时是一种美德,这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好吧,”他最终点了头,眼神逐渐变得平和而坚定。
“不要迟到、早退,准时是一种美德。”他又强调道。
“谢谢你,1003。”
突然收到这样正经的感谢,1003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同伴之间不必言谢。同伴间互帮互助,这是主认可的品质,本就理所应当。”
1001浅褐色的瞳孔注视着他,但1003显然无法读懂清浅的眸底更深处的复杂。但他似乎今天才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这位邻居,每日同行的伙伴,长得竟然这样好看。
如果这样的人受到主的垂青,那是应当的。
他忽然这样想,
“就要到你家了。”为了掩盖自己这个有些冒犯的念头,他移开了视线。
1001注意到了他的手足无措,却没有移开视线。在自己的房子前,1001停下了脚步。鬼使神差般,1003也停了下来,在这样的实现下越发不敢抬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张白净的娃娃脸忽然“腾”地一下红了。
他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也说不出话。
“感恩是一种美德。”1001朝他露出一个微笑,默默收回了眼神。
“1001,你,你......”1003呆住了,结结巴巴地开口,
“你的脸,仿若拂晓晨星,”他喟叹道,无意识用通常用来比喻曾经的天国副君,未背叛的路西菲尔的那个词语来比喻他,“尤其是在专注看一个人的时候。”
但很快,他微变了脸色,意识到用一个背叛者来形容一个虔诚的信徒是多么愚蠢。
“我无意冒犯,只是跟你一比,我就像是女娲造人时撇下的泥......吾主还真是偏爱你。“
1003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五官也是那样的五官,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同样是主的造物,怎么差别这么大?倒衬得他像是偶然的副产物似的。
“我从前竟没有注意到,我竟然能交到你这么好看的朋友?”1003喃喃自语道。
1001不明白女娲造人这个传说如何与他们的教义混杂在一起,明明在他的认知中,祂们彼此是完全不同的体系。但很显然,自己是头一次注意到这样的异常。
“主”并非女娲,在神国的教义中,造物主即是他们的“神”,“女娲造人”一说显然是不符合他们认知的。但在这里,教义的混杂浑然天成,两种完全不同的体系嫁接在了一起。
他忽然意识到,这里的人对“主”的信仰狂热且毫无根据,甚至连理由都错漏百出。他们信奉着的,践行着的,是完全混杂在一起的不知名东西,矛盾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他们全都视而不见。
哪怕他们每天都在口中传颂主的功绩,在规则中将世间万事万物的创造都归于主,在潜意识中,他们还是会透露出不符合“信仰”的认知。
“每天早晨感谢天父祷告慈爱的天父、全能的主:我们感谢赞美你!谢谢你赐给我们生命、气息和万物。”
这是这里的人每天祷告都要说的祷词,神国的任何一个人都能精确的复述出这段话。
可即便如此,在这样氛围中熏陶了许久的1003还是下意识地说出了“女娲造人”这四个字。
他毫不怀疑,若是追问下去,这四个字便会被某种无形的干扰,或是规则深埋下去,再不见踪迹。
1001意识到曾经的自己遗忘了一些东西。在听到了“女娲”这个词时,他便想起了女娲造人的传说,而在这之前,他完全没有关于这个传说的任何记忆。这并不像是凭空出现的,而更像是记忆里某种被刻意抹去的东西终于被拂去蒙尘,得见天日。
即使这里的人每时每刻都在歌颂着神,一些深植在他们灵魂中的东西仍然是无法改变的。这些东西是长久以来经由文化熏陶流传下来的,根植于民族血脉的文化印记。
尽管有什么存在试图抹去这一切,试图通过改变认知,打碎并拼凑记忆来获取他们的信仰,他们的血脉中仍然留存着不可割裂的强大纽带。
这会从他们的潜意识里,从任意一个不起眼的小细节中流露出来。
这里的人有着被“嫁接”的信仰,神国的子民,或许在一开始并不是神国的子民。
一个恐怖的猜想逐渐成型:
他们或许是被影响,被改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