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误闯神国》冷秋生

1、第1章

　　——主说，准时是一种美德
　　天色微明，正值破晓时分。
　　“叩叩叩，叩叩叩……”
　　屋内一切整齐有序，所有物品都待在它本该在的位置，像样板间一样古板、精致。紧闭的木窗和厚重的窗帘将破晓的晨光阻隔在外，屋内只余下昏黄的灯，若不是门窗缝隙透来的那一丝白，大概没人会知道太阳已经升起。
　　几乎在敲门声击碎平静的瞬间，床上闭目的人立刻皱了眉，缓缓睁开双眼。这是一个身形称得上清瘦的男人，因为睡姿过分板正，稍盖过眉眼的额发甚至没有睡乱。
　　他撑起身，漂亮的眉眼隐藏在黑暗中，眼神隐隐透露出几分被吵醒的不满。
　　男人望向紧闭的房门，没有立刻回话。
　　“早安，1001，”敲门声停止之后，门外传来一个男声，“晨钟即将敲响，我正要去教堂祈祷，你是否要与我同行？”
　　一个熟悉的声音。
　　1002，这个数字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应该是自己的邻居。
　　被称为1001的男人掀开被子起身，被角滑落，堪堪压住睡衣的下摆，褶皱勾勒出了挺拔的身姿。
　　门旁的时钟的指针指向了“5点36分”。
　　“抱歉，我今天起晚了，你先过去吧。”
　　1001的声音中带着歉意，但睡意浓重，还带着几分初晨起的沙哑。于是他轻轻咳了一声，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接近正常。
　　“不必等我。”
　　门外的声音静了一静，见门内的人似乎真的没有和他同行的意思，才无奈催促道：
　　“好吧，那你还是得抓紧时间……六点祷告就会开始，我们必须在那之前就到教堂。主说，准时是一种美德。”
　　准时是一种美德。
　　“清晨六点时，应当前往最近的教堂进行祷告，请勿迟到、早退，【准时是一种美德】。”
　　这句话在1001的脑海中浮现。
　　现在确实有些晚了，他想到。
　　“我会在晨钟敲响前到达。”1001简短回复着门外的人，同时利落地起身穿衣洗漱，熟练得仿佛经历过无数次。
　　“请务必准时，”那人又叮嘱了一遍，“主佑安康。”
　　话音落，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随后渐行渐远。
　　1001的动作顿了顿，目光移到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地沉默着。待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回过神，轻声说道：
　　“主佑安康。”
　　卧室的窗帘在起床时被拉开了，晨曦携着暖意透过半开的窗户，洒落在1001冷白的皮肤上，像是在融化一块冰。
　　站在窗边可以轻易看见楼下不远处赶路的人群。
　　开窗时他自然而然地向外看去，看到街上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相似的幸福平和的微笑，一片平和景象。每天早晨，信徒们朝圣般涌向教堂，口中盛赞着黎明破晓的晨光，将其称为希望云云。
　　今天仍是与平时别无二致的情境，一切都是如此温馨且完美。这里是神国，是神明眷顾的领土，这里的人们满怀着对神明虔诚的信仰和绝对的忠诚，在神的庇护下幸福而平静地生活着。
　　1001来到洗漱间，望向镜子。
　　瞳孔逐渐聚焦，镜子里的自己也由模糊转向清晰，顶灯苍白的光投射在脸上，留下了错落的阴影，让眉骨下的眼窝显得更为深邃，清浅的眼眸在面无表情时显得有些锐利，他模仿着其他人挂起一个微笑，却让这个表情显得更尖锐。
　　这样的锐利让他感到些许不安，于是半垂下眼睑，让眼睫的阴影轻易遮住大半瞳孔，叫人看不清内里藏着的情绪。
　　一张漂亮的面孔。
　　或许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人显得不那么寻常，但他确实担得起这个词，至少从身边人的反应来看，完全足以支撑这个论断。
　　他的瞳孔不是发色那样的墨黑色，而是略浅的褐，显出几分不入世的清冷。
　　没有表情时唇角微微下压，显得有些冷漠。漂亮美人加上清冷的气质，是男女通吃的类型。
　　他的微笑与刚才窗外看到的人们平和幸福的微笑不同，不做表情的时候也是，光影明灭下，他的那几分漂亮却无端显得冷漠和异常。
　　坦白地说1001无法与窗外那些人共情，无法感受到他们的幸福和满足。他像是在阳光照射下会融化消失的一块冰，与这光明的一隅有着天然的隔阂。
　　自己似乎有些不一样。他有些漠然的想着，但他机械地与他们做着重复的事情。
　　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在这里与众不同是不对的，是危险的。在这个地方，每个人都在秩序和规则中生存，并且乐在其中。
　　违反了秩序和规则会怎么样呢?他暂时还没有尝试的念头。
　　应当融入他们。
　　1001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调整着面部的肌肉，让自己的眼神柔和起来，渐渐地，自己的脸上也出现了相似的，幸福而平和的微笑。
　　“应该是这样的。”他微笑着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随即离开了房门，加入人潮之中。
　　路上的行人依然步履匆忙，临近时限，却不显杂乱，人群只是拥挤地，规整地，不约而同地涌向教堂，一致的表情出现在不同的脸上，并不显得突兀。在天堂之中，人们理应是快乐而满足的。
　　“赞美吾主。”
　　“主佑安康。”
　　“神明在上......”
　　“神的荣耀与您同在。”
　　“神的功德光耀世间。”
　　......
　　1001听到过往的人们相互打着招呼，说着些祝福的话语，或是互相点点头。
　　他偶尔也回着一些相似的话语，大多数时候还是沉默地匆匆路过攀谈的同伴。
　　尽管他在神国生活着，这里与他相熟的同伴并不多。
　　“池教授？”嘈杂的声响中，夹杂着一句不太应景的称呼，突兀却没有引起除他以外任何人的注意，他心念微微一动，迅速地偏过头，目光在人群中穿梭。
　　涌动的人群遮挡了他的视线，声音的来源被人潮淹没，了无痕迹。
　　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那声音很低，不确定的语气使最后一个字轻轻落入尘埃，很容易就被掩盖在了人群的喧闹里。但他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个称谓，甚至觉得有些熟悉。
　　1001隐隐约约感觉到“池教授”这三个字藏着某些他需要知道的东西，或许与他有关，也许无关，但总之他很在意。
　　教堂中的座椅行列整齐，每张椅子顶端平坦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平台。椅背构成的小平台上，贴着一张张小而方正的号码牌。这里的每一张号码牌都与信徒的编号相对应，大部分位置的主人早早就已经到了，也有像1001这样几乎踩着点姗姗来迟的，不过两三个。
　　“平时我们都是一起来的，难得今天你竟然起晚了。”打过招呼后，1002有些纳闷地朝他偏偏头。那些疑惑没有停留太久，微笑便重新回到他的脸上，他笑着调侃：
　　“做了什么舍不得醒来的好梦？”
　　1001也只是对他回以一个平静的微笑。
　　“好在你没有迟到，否则就算我们是同伴，我也不会包庇你的。”说到此，1002似是松了一口气，“你知道的，信徒不能违反主定下的规则。”
　　1001和周围几个人都点头表示对这句话的赞同。
　　若不是1002敲门，恐怕他还没法这么从容地到达这里，也不知怎的，自己昨晚竟比平时晚起了六分钟。
　　“偶尔的懈怠，幸好没有酿成——”
　　1001的话说到一半，却卡了壳。
　　自己的同伴，编号为1002的信徒说他们平时都是一起来的。
　　是这样的吗？
　　他分明记得，自己没有林氏调闹钟的习惯，每天早上的闹钟，都会在五点三十九分准时响起。
　　可为什么......
　　记忆似乎变得有些模糊，原本坚定的念头又发生了动摇。1001试着回想，每想到细节处，注意力总会发生轻微的偏移，又想到别的事情上去。一来二去，不由得心烦意乱。
　　1002见他话说一半就沉默不语，好像突然走了神，便用手肘撞了撞他，问：“在想什么？”
　　他回神，表情舒展开，又恢复了往常所有人熟悉的表情。
　　“只是起晚了没吃早餐，头有些晕，不碍事，”他小幅度地晃了晃脑袋，似乎在表现自己的不太清醒，“1002，你平时也是这个时间来找我吗？”
　　“平时几乎都是你先来找的我，只有今天久久没见你来，我才去找你。”1002摇摇头，揶揄的神色又在眼中浮现，
　　“到你门前的时候我还在想，可别是一夜之间消失了吧。”
　　“怎么会。”1001应和着。
　　“等等，”1001面前人的表情逐渐转变为疑惑，“你刚才说什么？什么1002？”
　　“你，1002，”1001同样疑惑，他抬了抬下巴，微微皱眉道，“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了！我是1003！不是吧，我们都做了这么久的邻居，你还没记住我的编号？”
　　1003的神色由疑惑转为震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里全是类似“你怎么记性这么差”的控诉。
　　1001的唇角逐渐抿呈一条平直的线。他没有说话，仍是看着对方。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1002？1002……我们并没有编号是1002同伴，你……”
　　他抬高了声音，看向1001的眼神中带上了几分怪异。
　　周围人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投来了目光。被疑惑的目光包裹着的1001顿了顿，目光立刻移到自己面前小平台上张贴的号码牌，是“1001”没错。目光再移动，看见身旁人面前的号码牌上赫然写着“1003”。
　　“1001之后不就是1003吗？1001，1003，1004……”1003也在周围人的目光中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过大了，在当前环境中显得并不和谐，赶紧压低了声音。他轻轻扯了扯1001，指着前面的几张号码牌，念出了上面的数字。
　　“数数，数数你总会吧，1003比1001大，在1001后面，1002......”1003的声音越来越小，表情逐渐变得迷茫。
　　1001觉得似乎有什么念头要从自己的头脑中萌发出来，可要仔细想时，便又会出现类似刚才的情况，到最后，脑海中空空如也。
　　越想探究就越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这种感觉，像是被刻意抹去了一般。
　　“从来就没有1002？”他的目光缓慢地由号码移到1003身上，若有所思地问道。
　　“没有啊……”身旁人焦躁地抓了抓头发，自己也对自己的焦躁感到莫名其妙，只当是对他提出问题的疑惑，“你是不是睡蒙了，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1003转过头，恰好对上1001深沉的目光。这个人的眼眸很浅，本该一眼望到底的，却总让人觉得能把人吞下去似的，探不到头。
　　他不由得一顿，无声屏住了呼吸。
　　“你的眼神有些奇，奇怪。”
　　1001闻言敛下眼，将自己的神色掩藏在睫毛的阴影之下。
　　所以早上敲响他的门的人，不是1002，而是1003吗？1002是不存在的吗？
　　他抿了抿唇，正准备对自己稍显异常的举动做些掩饰——
　　“咚——咚——咚——”
　　此刻，在神国各个角落的教堂里教钟在同一时刻震动，奇特的敲击节奏交织出的独特音律在此时覆盖了整个神国的上空——是遍布在神国各处教堂里都有的那一口的教钟都被敲响了。
　　教钟虽然远在钟楼，可不知怎的，那声响却仿佛发自人们身体之内，经由肌肉骨骼带到耳膜，虽渺远却宏大，并且清晰可闻。
　　原本还在轻声交谈的信徒们纷纷像被按下了静止键般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表情一瞬间变得空白，动作僵硬地抬起头，将空洞无焦距的眼神投射向了前方。
　　钟声好像一记重锤撞在1001的胸口，在听到钟声的那一瞬间，他想要解释和探究的念头模糊起来，连自己原本想要做什么都忘了。
　　1001原本正要开口就被打断1003的话，钟声响起之后。恍惚之下他竟不小心咬到了舌尖，刺痛让他霎时从迷茫的状态中清醒过来。那种感觉就像......挣脱了某种束缚。
　　钟声还没有停，周围除了钟声再没有别的声音。他有些僵硬地小幅度偏过脑袋，用目光在周围的人身上梭寻。所有人的姿势都没有变，只有头颅高昂着朝向同一个方向。这让他们的姿势变得格外诡异，甚至有些转过身向同伴说话的信徒，头颅更是不自然地转了180度，只为能看向那个地方。
　　转动的过程中，骨骼扭动的脆响在钟声中亦清晰可闻。
　　随后，1001看见他们的脸上空白的表情缓缓发生了变化，渐渐浮现出某种茫然，僵硬而沉迷的微笑。如此陶醉，如此沉浸，好像在聆听这世间最为绝妙的天籁。
　　教堂的人仿佛被活生生剥夺了灵魂，成为了一具具徒有其表的躯壳。他们相似的，模板般的神情让他们看起来像是被牵着丝线的木偶。
　　一阵寒意从头上浇下，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如果他没有因为疼痛而清醒，脸上即将浮现的也是这样的表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