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今昭悦明

5、第 5 章

　　孤骛姐姐的训话没完没了，但是我这次很认真地听着了。我知道我差一点就死在山上，而且我也知道我差点害洛夕跟我一起死在山上。因为我的孤骛姐姐说茶就是那个杀了我们老爸的吸血鬼，虽然我一点也没有察觉。沈小桐可怜巴巴地看着我，用他清澈的眼睛。
　　我看着他的眼睛，陷入一段空白的回忆里。那回忆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因为无论我怎么想都只能看到白白的一片，这就是真正的空白。
　　洛夕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轻声地问：“小北，你怎么了？”我却忽地冒出一句：“苏南，你不能走。”洛夕的手像触电一般缩了回去，孤骛姐姐蹭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小北，你，看到苏南了？”
　　我摇摇头对两个有些像傻子的人说：“没有，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他而已。”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根本就没有在想苏南，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苏南的名字呢？然后，我开始想关于苏南的事，进一步说，是在想苏南消失的那年的冬天的事。
　　然后，我叹了口气，对孤骛姐姐说：“苏南他没有死，对不对？他只是离开了，离开了我们对不对？”洛夕像我初见他那样把头转到一边，不愿意与我对视，我知道的。洛夕最介意的人，不是齐泺源，反而是苏南。孤骛姐姐的目光有些呆滞，她原本紫色的直发变成黄色的卷发，声音沙哑地说：“小北，那是为了你好。”我并非像喜欢洛夕那样喜欢苏南，但是，苏南的意义比洛夕要重要。很少有人能让我有下定决心努力做什么事，苏南就是一个，洛夕是另外一个。
　　在我认识齐泺源以前，我一直以为苏南是个冷酷得像冰雕一样的人，我只是想要知道他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所以，我一直找任何能逗他笑的方法，甚至把我父亲留给我的那点微薄的能力拿来当作寻乐子的方法。可是，苏南他从来都没有在我面前笑过，这让我觉得很失败，很失败。可是，苏南跟孤骛姐姐就有说不完的话，他也可以在孤骛姐姐面前笑得那么灿烂，所以我每次都忍住不哭，就像苏南从来不在我面前笑一样，我也从来不在苏南的面前哭。
　　妈妈是个很平凡的人，她甚至连我曾经拥有的那点能力也没有。她就像现在的我一样，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所以，她总是追不到爸爸的视线，爸爸的视线也从来不为妈妈停留。可是，妈妈她从来都没有落泪，至少，在爸爸死之前，她没有落泪。我一直觉得爱情嘛，就应该像我和洛夕这样，开开心心的，或者像姐姐和那个男生一样轰轰烈烈的，可是老爸老妈的爱情跟这些完全不一样。妈妈可以放任爸爸整日在外面，很少回家，她说她不在乎，只要知道爸爸曾经是因为爱而跟她在一起的就好了。我那时就很不服气地问她怎么知道爸爸是因为爱而跟她在一起的呢？妈妈会很甜蜜地笑着，笑得像回到了他们年轻的时候：“一个人愿意娶我，就能证明他已经足够爱我了。”我小时候觉得这话很白痴，等我认识了洛夕之后我了解了。洛夕再怎么努力地说喜欢我，说要保护我，他也曾说过我们可以一生一世在一起，只是，他没有提过结婚的问题。或许在洛夕的心中，我不够他娶妻的标准，他说过他要娶一个拥有可以跟他相比的驱鬼能力的女子。那时的我还以为我总有一天可以和洛夕相提并论，只是后来我彻底对此丧失了信心，所以，我干脆跑到学医。而当我认识了齐泺源之后，我才知道为什么他跟洛夕相比样样都略逊，我却会觉得齐泺源比洛夕更适合我。因为，齐泺源曾在我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指着天上我看起来只是一个像棉花糖一样的月亮对我说：“小北，等我毕业了，我们就结婚吧？”那时的我，已经不可能再成为一个驱鬼师了。甚至，我连一个普通的平凡人都做不到，这样的情况下，齐泺源还愿意娶我。
　　可是，齐泺源的这句话，让我有些遗憾，遗憾的是它不是洛夕说的。而且，我没有想到，在辛宝儿和我之间，齐泺源最终还是愿意选择我，即使比起辛宝儿来，我就真的什么也不是了。这样的我，每次跟着姐姐和黄小川到处驱鬼的时候，齐泺源都会在之前几天陪我逛街，即使他很讨厌逛街。或许，他也害怕我一时什么也不在乎了，就像那次一样冲过去，所以，他想让我买了我最喜欢的东西却不让我有机会在行动以前玩到。这些，我都知道，所以这次我也答应了齐泺源的提议，等这次我回去，我们就订婚。
　　“小北，别胡思乱想。”洛夕的脸色有些难看，我不领情地转身对姐姐说：“我想睡觉。”然后就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蒙头大睡。不过，洛夕没有跟茶正面冲动，真好。我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就是希望这次行动永远也结束不了。
　　我的思维总是跨越很大，因为我会随时随地地想着别的事情。但是我觉得我不会遗忘些什么，只是这次，我觉得我真的好像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而且，好像这件事是关于苏南的。
　　“大师兄，我给你唱歌好不好？”七岁上小一的时候，学会了第一首歌，我就立刻跑回家给苏南献宝。苏南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说了一句：“小骛很久以前就唱过了。”我依然不死心，噘着嘴巴不服气地说：“姐姐唱得，跟我唱得不一样嘛。”苏南这时漠然地看着我：“她比你唱歌好听。”
　　九岁，我从姐姐那里学会了用食指变出蓝色的火焰，我也立刻跑去找苏南：“大师兄，我给你变我最喜欢的颜色的火焰好不好？”苏南放下手中的除魔剑，冷冰冰地说：“我不喜欢蓝色，而且，我更喜欢小骛变出来的紫色。”
　　十二岁，我从洛夕那里学会让小小的一个地方下雪，我还是兴高采烈地跑去找苏南：“苏南哥哥，我给你变雪花好不好？”苏南这时微微一愣，迷惘地看着我，欲言又止，却点了点头。我兴奋地整夜没有合眼，心想，苏南终于肯看我献宝了。
　　可是，就在我十二岁的那年冬天，纷飞的大雪让我睁不开眼，也根本看不到苏南最后的画面。或许，我的记忆中的不是空白，而是那年除了白什么也看不见的大雪。爸爸告诉我，因为苏南他在跟一只鬼搏斗，可是，我们谁也没有见到苏南从大雪中走出来。在我认识齐泺源以前，我一直都以为那鬼就是爸爸他们一直在除掉的那种鬼，认识齐泺源之后我才知道，跟苏南搏斗的，其实就是苏南自己的内心。让他陷入这场搏斗的，我想，是我那年转换的，对苏南的称呼。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枕巾是湿湿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了，也不记得我昨晚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我醒来的时候，窗外还是黑黑的，我听到外面有“音音”的笑声。
　　我拉开窗户，对窗外被我房间开着的灯照得有些模糊的影子，小声地说：“不要伤害洛夕和孤骛姐姐。”窗外那“音音”的笑声依旧，我觉得脊背都开始发凉，我不知道那个是不是茶，但是我希望不是。
　　我的下巴上不知让谁给我贴上了OK绷，我这时才发现，但充斥在耳边的“音音”声，让我毛骨悚然，因为这声音仿佛越来越多了。这个时候，无论洛夕还是孤骛姐姐，应该都在睡梦中，更不用说那个小懒虫沈小桐了。
　　“小北姐姐，这样叫你，你不会生气吧？”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茶就从窗户里很优美地进来了。茶身后的翅膀不像蝙蝠，反而像漫画中的天使之翼。“小北姐姐，你不介意吧？”茶的笑脸让我感到一种诱惑，我马上把窗户关上，然后听到外面连着响起几声“哎呀”。我竟然忘记了害怕，哈哈哈地笑得分外精神，这让茶很无辜地看着我，仿佛我的笑在她看来是很悲伤的。
　　我摸索着打开屋子里的灯，才发现，茶的翅膀果真是白色的，而不是我的幻觉。“茶，孤骛姐姐说是你杀了我们的爸爸，对吗？”我从床底下摸出两盒酸奶，递给茶一盒。茶接过酸奶，闭上眼睛像是祷告一样搞了一会，才打开它喝了起来。我对吸血鬼的常识知道的不多，所以，当我看到血红色的液体从酸奶盒里淌出来的时候，我吓得把手中的酸奶扔出很远。
　　“小北姐姐，能不能把窗户打开，让我的几个朋友进来呢？”茶一口气喝完所有的酸奶，不，应该说是血，微笑着看着我轻柔地问。我犹豫了很久，才点点头，拉开了窗户。在我拉开窗户的同时，房间的门也跟着响了起来。茶帮我打开门，门外站着的人是洛夕。
　　茶的朋友并不完全是吸血鬼，至少，我看见有几个是花妖。我不是专业的驱鬼人士，对这些东西的研究并不是很多，只是为了讨好某人而学了一些小把戏。而现在连那些小把戏也不会了，所以，当我能认出里面有花妖的时候，我很开心。
　　洛夕一下子走到我面前，根本没让我来得及看清他是怎么过来的，用他的大爪子用力地捏着我的小爪子：“小北，你怎么回事？”他的语气完全模仿了我的亲亲孤骛姐姐。茶轻挑柳叶弯眉，有些不乐意地对洛夕说：“这个哥哥，你干嘛不让我跟小北姐姐玩呢？”我也附和着茶对着洛夕点点头，完全忘记了我就是应该捉起茶，把她交给孤骛姐姐。
　　“干嘛？”洛夕的声音也很恐怖，对着茶开始抓狂，“你们害死了她爸爸还不够，害得她变成现在这样还不够，还想怎样啊？”茶不解地看看我，又跑到我的面前看看我，看得我都有些连手都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摆了。茶小心地问我：“小北姐姐，我让你怎么样了吗？当时，又不是我出手的，我绝对没有参加那次的事件啊！”洛夕伸出右手挡在我面前，仿佛这样做会有帮助，其实没有任何帮助：“我不管，反正跟你脱不了干系。”茶有些委屈地看看她的那些更加委屈的朋友，小声地对我们说：“那，今天我们先走了，改天再来找小北姐姐玩。”
　　茶慢慢地爬上窗户，刚想飞走，就听到一个花妖说：“茶姐姐，我们走大门就是了，干嘛还要爬窗户呢？”茶听到这句话，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慢慢地从窗户上爬下来，从我的房间走出去，然后下楼去了。再然后，我和洛夕默然地听到大门开关的声音。
　　我和洛夕面面相觑，我等待着洛夕的责备，却听到洛夕说：“以后睡觉的时候不要关灯了。”我刚刚感觉到小小的感动，就被洛夕接下来说的话搞得想杀人了。他没有任何表情地说：“以后，我跟你在这边睡。”
　　我很开心地朝着洛夕笑，然后很开心地说：“跟你一起睡，我很开心哦！”洛夕气急败坏的样子确实很恐怖，但是，我装作丝毫不懂的样子钻进我的被子，朝洛夕做着鬼脸，忽然觉得现在这样做已经不合适了。我立刻变得严肃，躺下，装作刚刚我什么都没有做。
　　“姐姐她喜欢你。”我躲在被子里对洛夕说，却没有听到他的回音。我从被子中把头伸出来看他，却看不到他了。
　　“刚刚你有说什么么？我去拿被子了，没有听清，你能再说一遍么？”洛夕把他的那套行头摆到我的床上，问我。我先是裹紧了我的被子，然后说了一句：“什么也没说。”洛夕偷笑的样子让我忽然明白，如果依旧隐瞒下去，我会再次爱上我爱的这个男人。
　　“我说，我姐姐孤骛她喜欢你。”我大声地说，刚刚路过我房间的姐姐再次听到了我跟洛夕的对话。我闭嘴不再多说，洛夕企图继续问下去，却感觉到身后有人，也知道那就是我的姐姐孤骛。
　　“小北，因为孤骛喜欢我，你就放弃我么？”洛夕这样说的时候，我的心在抽痛，痛得难以言喻。这种痛，比起我刚刚得知我什么都失去了的时候，还要痛上一百、一千、一万倍。可是，我还是很坚决地点点头：“我曾经告诉过自己，我绝对不跟姐姐争东西，衣服、娃娃、糖果其他的一切都可以再买到一模一样的。可是，洛夕只有一个，唯一的一个。”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竟然一点颤音也没有。洛夕回头看了一眼孤骛姐姐，孤骛姐姐一脸的平淡和无所谓，仿佛当初说喜欢洛夕的人不是她。
　　“孤骛，你走开，这是我和小北的事。”洛夕把头转回来，有些愤怒地看着我对孤骛姐姐说。我看看天花板上的吊灯，顺便把即将流下来的东西弄回去，我知道今夜又是不眠夜。
　　洛夕坐在床边，我坐在床上，这种感觉就像洛夕曾经到医院看我的时候一样。那个时候，害我躺进医院的，就是这个该死的洛夕。
　　“想起什么来了？”洛夕微笑着问我，“眼泪都出来了，还笑。”我竟然在回忆着那时候的事，一边笑一边泪流起来。看着洛夕的微笑，我是多么希望姐姐喜欢的人不是洛夕，我知道我这样想很自私，可是，我也像姐姐喜欢洛夕那样喜欢他，甚至比姐姐更喜欢。
　　我推开洛夕凑过来的脸，摇摇头，疲惫地说：“我想起了一些事。”洛夕嘴角上扬，可是，我知道他不是在笑，我就是知道。
　　“以前，孤骛喜欢苏南，你就弃权。当时你笑着对我说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傻瓜，一个笨到麻木了的傻瓜。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出让的，难道你的灵魂也能让给孤骛么？”洛夕用力捧着我的脸，生怕我转头看向别处。我想推开洛夕，可是我的手不听大脑的指挥，松松地垂在床上。我这个时候，懒得说话了，什么也不想做，或许有一件事想做。
　　“洛夕，我可以抱你吗？”看着洛夕的眼睛，我就把一切都抛诸脑后，“我可以抱你吗？”不等洛夕同意，我就抱住洛夕，狠狠地哭了一次。
　　我想起，跟洛夕在一起那么久，我从来都没有抱过他，除了牵手什么都没有做过。因为我害怕，我害怕整个世俗。等我终于有勇气抱他的时候，我们已经什么也不是了。
　　“我们走吧，找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洛夕用力地抱着我，很用力，然后说出这句武侠小说上出现频率很高的话。我把眼泪擦干，笑了起来：“笨蛋，身份证呢？你以为这是什么朝代啊，这是现代。”
　　洛夕松开我，和我面对面：“傻丫头，你也知道这是现代啊。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把我推给别人呢？”
　　“洛夕，你没有我能继续活下去吗？”拉着洛夕的手这样问，洛夕笑着回答：“没问题的。”我看着他的眼睛再次笑了起来：“对呀，我也没有问题，可是姐姐她没有你就不行。”
　　洛夕沉默了起来，我松开他的手，知道当一切跟责任和义务扯上关系的时候，洛夕绝对是会承担责任的人。“可是，我不跟她在一起，我们也可以是很好的搭档啊，或者，根本不用她出手，我一个人也可以的。”洛夕企图找到更好的办法，我摇摇头，告诉洛夕：“我也曾经想过，可是，孤骛姐姐是不会放弃驱鬼的。就像你不会放弃除魔一样，而我，可以放弃，什么都可以放弃。”我的眼睛再次红了起来，反正是没有办法睡觉了，我下床把我的手提拿过来，摆在洛夕的面前。
　　桌面是我和齐泺源在不久以前的初雪照下的照片，照片上的我们笑得很温和。天蓝得分外清澈，没有任何的杂色，阳光暖暖地洒在我们身上，我们就那么平凡地站在那么平凡的世界里，没有流泪。
　　“我跟小齐在一起，从来没有哭过，真的。”我看着洛夕说。洛夕摸着我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你不会在外人面前哭的。”
　　我忽然就这样冲动地吻了洛夕，没有任何的思考下，就吻了他。
　　从来都没有吻过谁，除了曾经养过的小猫。没想到，吻一个人的感觉是这么绝望的吗？曾经作心理测试，测着我的初吻总是酸的。我那时就想，会不会是我刚刚喝了什么酸的东西，然后接吻的啊？没想到，这个酸，说的竟然是心情。
　　洛夕，我爱你，比任何人都爱。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