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咸鱼的加班生活》菱歌不厌长

3、纸奖券与面包工厂

　　按照一般故事的发展，在那个神奇又梦幻的夜晚以后，纪里就应该成为一位正义罗宾，每晚兢兢业业地跑到别人的梦里乃至别的平行或不平行世界里大展拳脚，成为一个人或一群人的超级英雄。

　　不好意思，纪里心道，看来这不是我的故事走向了。

　　那天晚上只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个小朋友在梦中的心愿像一根刚刚划过的火柴，那丁点儿的火光给纪里提供了试用机会：短暂地获得飞翔的能力。于是纪里宛如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少年人，义无反顾地在来路不明的邀约上签下名字。可信纸背后的神秘力量无疑是娴熟的负心人，并不回应纪里的满腔热情，甚至连纪里在纸上的疑问也只提供惜字如金和谜语人式的回答。

　　纪里只能东拼西凑地确认了进入投影世界的时间和契机都是不确定的，并约定好不会发生在她的工作时间，也会避开生活中不方便的时刻。

　　纪里敲定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份加班的活儿，还是心甘情愿没有加班费的那种。

　　这下好了，白天上班，晚上加班，论劳模程度，我也能跟克拉克肯特坐一桌了吧？纪里心想，一边拆着今天刚收到的快递。

　　最近公司的气氛越来越焦虑，上司脾气也越发见长，纪里觉得上班有如上刑，可如果哪天真的无班可上，天都要塌下来。她无意识地开始在手机上刷搞钱的方法。然后绝望地发现有的人跟上了时代潮流，有的人积累了原始资本，而有的人比如她，只是一个可能被淘汰的孤独的老派。

　　为了避免想得太多晚上睡不着，纪里网购下单了一箱最近很火据说价廉物美的小面包后，并迷上了看食品流水线生产的视频助眠。

　　纸箱打开，在十来个独立包装的小面包上方，放着一张小卡片。纪里默认那是好评返现的小广告，正要扔进垃圾桶，却发现上面写的字并非如此。

　　【恭喜你！】

　　【你抽中了参观幸福面包工厂的奖券！你将体验前所未有的香甜之旅，参与世界上最好的面包的制作过程。】

　　【记住：心怀感恩，遵守规则，手工才能做出令人幸福的面包。】

　　广告纸质地的奖券上印着云朵质感的山形面包图案，没头没脑的文字看起来是个不太成功的营销文案，又或者是对著名儿童奇幻小说拙劣的模仿。

　　纪里读完上面的文字，虽然觉得有点好笑，还是没有继续将纸券投向垃圾桶，而是随手放在茶几上。她将里面的面包放好，重新瘫坐在沙发上刷视频，正巧翻到一个吐司工厂的生产流程视频：

　　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工人将称好的面粉、糖、奶粉、蛋液、黄油和酵母倒入搅拌用的巨型机器，打好的面团用推车运输到另一个装置上切割。面团在传输带上依次由机器整形，最后卷成大小统一的面卷，被投入到超大吐司盒……

　　纪里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等纪里再次清醒，她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里。即便前段时间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当真的处于一个新环境中，纪里还是忐忑不安。

　　想起那张意味不明的“纸奖券”，纪里表情扭曲了一下，飞速地洗漱，换上了床尾摆着的衣服。

　　她简单地观察了一下房间，断定这是一间员工宿舍。小书桌上方的墙牢牢地贴了一张便利贴，上面用圆圆的可爱字体写着：要做能让人感到幸福的面包。

　　“所以我是个怀揣着成为烘焙大师梦想的学徒？” 纪里自言自语道。

　　她左右打量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落下重要的线索，一把打开了房门。

　　外面是一条又深又窄的走廊，排布着望不到头的跟纪里身后一样的房间，每扇房门上订着一个小小的带房间号的金属片。

　　纪里倒吸一口凉气。

　　“我虽然想过实在不行就进厂打螺丝，但这也未免实现地太快了吧。”

　　隔壁的房间门打开了，是一个三十来岁看起来很干练的女人。

　　“早，纪里。”

　　“早……早！”

　　“今天是你第一天来上班，精神还不错嘛。”

　　第一天来报道谁也不认识的设定显然有利于纪里融入这个世界。至少不需要担心没有记忆被别人怀疑，又或者是顶替了某个原来存在的人。

　　纪里腼腆地笑了笑，尝试用大学生式清澈的眼神看着这位前辈。

　　“跟我走吧。我叫石梁，你叫我梁姐就行。我是你的小组长，今天会带你熟悉一下整个工作流程。”

　　“谢谢梁姐。”

　　纪里忙不迭地跟上女人，一路上大大方方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从门牌号来看，一层楼光纪里所处的一侧就有四十间房，墙身和房门都刷成了西柚粉色。走廊尽头有两台电梯。

　　“人多的时候电梯要等很久，早上可别起晚了。” 梁姐和蔼地提醒。

　　“好的，我记住了。”纪里忙点头。

　　离开足有十几层高的宿舍楼，纪里惊讶地发现，在它后面，还有好几栋同样模样的宿舍楼，仅仅在外墙颜色上作了区分。粉的蓝的黄的绿的，纪里第一次觉得马卡龙色有点扎眼。

　　“咱们住的那层楼叫R144，就是你工牌编号前四个字，可记好咯，上班的时候别走错地儿了。”

　　“能在这儿上班，可得打醒十二分精神。你知道外头有多少人眼巴巴地盼着这能空出个岗位来。不是我吹牛，你要到外头去，一说是在‘幸福面包工厂’上班，人人都羡慕！”

　　……

　　纪里一路听着梁姐充满自豪感的介绍，终于步入一处极其高大的厂房。

　　“进车间之前，卫生工作可不能掉以轻心了。咱们要对生产的品质负责哪。”

　　梁姐边说，边指挥纪里戴好口罩帽子，换上工服和鞋套。还用滚筒给她从头到脚粘了一遍。

　　“来来这边洗手，打个肥皂。洗完往那边去，用风机吹一吹。”

　　纪里照样做了一遍，然后第一次踏进了生产车间。

　　她以为就像睡前看的那个视频里的工厂一样，比如工人推着小车搬运揉好的面团到另一个车间去，又或是举起大铁盆将酵母倒进揉面机里，诸如此类。

　　然而眼前的景象出乎纪里的意料。

　　这个工厂大得让人以为自己走进了大人国，里面的与其说是生产设备，倒更像是个科技馆。大厅五颜六色的巨大的管道联通着不同的货柜式的独立生产单元，完成了准备工作的工人轻车熟路地走向自己所属的房间。

　　“我不理解。”

　　纪里觉得自己就像是走进了威利·旺卡的巧克力工厂，但这里既没有夸张的巧克力瀑布和糖浆河，也没有古怪的戴高礼帽的工厂负责人。这个空间只是诡异地巨大，亮堂，且布满了彩色的管子和分布着各色的货柜。

　　“怎么了？这工厂可真气派是不是？”梁姐走到纪里身边。

　　“别磨磨蹭蹭了，待会儿要是碰上老戴就倒霉了。”梁姐小声说道，摆摆手，在前面带路。

　　经过了一间绿的，一间红的，拐了个弯儿，梁姐走进了一个宿舍同款西柚粉的货柜似的房间。这个一米宽的门口挂着透明的帘子，隔绝了房间内外。门边印着稍大的字样：R144。

　　纪里来不及再看附近其他房间，或者附近陆陆续续多起来的看不清模样的工人们，一头扎进了这间粉房间里。

　　房间里刷着同样的西柚粉，排布着十张白色圆桌，每张圆桌能坐下八个人。已经有部分人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全都拿着一个勺子状的工具掏果子。

　　“以后你就坐这。”，梁姐先坐在第二张桌子旁，指了指自己身边。

　　纪里坐下，仔细观察着桌上放的东西。圆桌正中连接着一根粗管道，毫不意外，也是粉色的。管道末端分了八个岔，分别正对着八个座位。

　　“喏，按一下这儿。”

　　梁姐右手轻轻一压身前的桌面，正对她的分岔管道滚出了一个圆圆的黄果，看起来有几分像黄金百香果。她左手握住果子，右手用勺子飞快地划了了一道，掰开，挖出一颗“蛋黄”，放在斜前方的大盆里。

　　纪里模仿她的动作，一板一眼地打开了一个果子。果皮比她想象中要坚硬，幸好勺子边缘极锋利。里面的果肉，倒是真的跟鸡蛋黄有八成相似，只稍微更硬挺一些。

　　“梁姐，这……这是蛋黄？”

　　“啊。你咋回事，蛋黄果都不认得？”

　　梁姐随口答着，手上功夫没停过，不一会儿她的盆里就有六分满了。

　　“等盆装满了，你就去门口那边上称，合格了就倒到旁边的管子就行。”

　　梁姐冲门边的机器努了努嘴，补充道。

　　“哦，好。”纪里一边小心地操作，一边应声，心里却在碎碎念：这可跟我认识的蛋黄果不是一个东西，也不是我以为的鸡蛋黄。由此也许可以推断这个世界跟我的世界的基本设定有明显不同吧。奇怪的是，这么大规模的生产工厂，有不知动力原理的管道运输各种原材料和次加工材料，却没有使用机器去做这种机械性的重复劳动吗？

　　到了午饭时间，纪里发现自己累计的蛋黄重量堪堪达到梁姐的六成。梁姐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只让同桌的组员先走，等纪里把蛋黄倒进管道后，带她去食堂。

　　纪里跟着梁姐走了五六分钟，走到一堵墙前，梁姐打开墙上一扇小门，门后竟然是个能容人过的圆管道，有点像水上乐园的滑梯管。

　　“新人一般更习惯坐滑梯下去，等你适应了，就可以试试更方便的直梯。”

　　纪里硬着头皮，坐进了圆管，滑了下去。等她重新站起来，看到白色为主题的食堂，和密密麻麻坐着的成百上千正在埋头吃饭的员工，突然觉得汗毛竖了起来。

　　从醒过来起，纪里一直处在一种小心翼翼观察模仿的状态中。她看到了密集的宿舍，看到了巨大的厂房，看到了奇怪的食物原料，她把自己当作了一个好奇的镜头，觉得自己与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关系。直到此刻，她发现自己是这个生产集体的一个分子，是海中的一朵浪花，粮仓里的一颗粟。

　　纪里发现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像每个穿越进游戏的玩家第一时间会唤出菜单狂点退出键，每个无限流的挑战者都有一个回到现实的终极目标，她的小小冒险难道不应该有一个中止选项？身为一条浑然天成的咸鱼，打退堂鼓是她刻在骨子里的本领。

　　惊魂未定的纪里跟着梁姐取了餐，找了两个连着的空位坐下。毫不意外，员工餐是一大份自选杂粮面包和一杯彩色苏打水。纪里尝试地啃了一口，没有什么特殊味道，平平无奇的木糠口感。

　　纪里一边机械地嚼着面包，一边尽可能自然地向梁姐打听这个面包工厂的事情。据梁姐介绍，这是一个伟大的工厂，号称每天能生产出足够养活一个城市的，让人们感到幸福的面包。园区提供了员工生活所需的所有场所和设施，他们并不需要离开这个封闭的小天地。每位员工都以幸福面包工厂为荣，没有什么薪酬不公，工厂会照顾好每一位员工。唯一例外的是，当有人因为“自己的原因”不再胜任工作时，就会被淘汰（“只能去外头做点没意思的活计了”），而空缺的岗位就会迅速被新人补上。

　　“那……我岗位的那位前辈？”纪里敏感地抓住了话头。

　　“哼，她呀……”梁姐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她倒不是个坏人，就是有点傻。多大岁数了，还说什么要出去看看的胡话。手掌上划了老大一条伤口……我给她求了情，老戴瞧她年龄也差不多了，正好省得麻烦，就按个不胜任的淘汰名额放她走了。谁知道她怎么想的……要不然，你哪有这样好的运气进我们组呢！”

　　纪里虽然也会默默点赞网络上的社畜笑话，但第一次，在看到这样魔幻的工作环境和听闻这样冰冷的规定后，生出了一点不真实的反抗的勇气。

　　一颗叛逆的螺丝钉吗？也许这位离职的前辈会是破题关键。目前来看，也许她要走的路线是揭穿工厂高密度无人性生产的真面目，唤醒人们内心的真实想法之类？也好，纪里可不想在异世界继续做推磨的驴子。

　　“说起来，要是能有个机器自动割开蛋黄果就好了，用勺子划久了觉得手累得慌。”纪里在心里来回打了好几版草稿，终于开口试探道。

　　梁姐脸色一沉，还没开口回答，纪里听见背后有人大声斥责。

　　“你是哪个部门的，工号多少？居然在思想上犯大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