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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在美梦以外飞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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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里坐在桌前,再次打量着那封来路不明的信。她怀疑自己也许只是收到了一个恶作剧,毕竟怎么看,这都是一张普通的质量上乘的纸。思量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用铅笔极轻地在信纸空白处写下几个字。
【怎么证明?】
纪里等待着那封天外来信如何解释自己的内容为真:投影世界真的存在?她会安全地离开吗?她能获得什么回报?
【此时此刻,你有什么愿望吗?为了说服你,你可以在旅程正式开始前,预先体验一次短暂的惊喜。】
一行手写字体由浅到深地出现在她的问题下方,又慢慢消失不见。
纪里懵了,她居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她身体还算健康,家人虽不在身边,还能不时视频聊聊天。工作虽然单调上司虽然讨厌,但这个环境下至少还能给她提供一个养活自己的选项。在很多个睡不着的深夜里希望自己能一夜暴富,但也从来没去买过彩票。虽然同龄朋友大都结婚生子以至渐行渐远了,纪里还是觉得一个人生活也很完整,不太有动力为另一个人改变自己。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的人生完美。要变美吗?这个时代里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拥有更多的灯光。要变聪明吗?那些考上名校,成为行业大拿的人大都享有被讨论被尊敬的权利。要回到过去吗?很多人相信如果当初不做这个选择,自己会走上一条更好的道路。
可这些都不是能立刻见效,适合“短暂拥有”的愿望。纪里看过太多关于“得到的与付出的必然是相对的”的故事,胆小的她绝不会盲目向未知的魔鬼许下过于贪婪或空泛的愿望。
更何况,纪里真的是一条“咸鱼”。她知道此刻自己的内心没有一点奋斗的激情,没有悔恨,没有热爱,没有梦想。那些梦幻的宏大的如火般燃烧的愿望像蜻蜓掠过她的心湖,又飞走。她惊觉,也许自己早已被阴郁的心情笼罩,却误以为那只是平凡生活里的波澜不惊。
纪里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在文学作品中读到被撒旦选中作为舞会主人的玛格丽特裸体飞行在俄罗斯上空时的震撼。那个能为爱情而死,喊着“永别了”狂笑而去的妇女,她像一束在黑夜中爆开的烟花,或是一阵自由的狂风,让纪里记忆犹新。
紧接着,纪里想起了自己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不止一次想象过坐上魔女琪琪的扫帚,或是某个好心人送的光轮2000,也可以是某位金发美男子牵手的云中漫步。那样的场景不止一次出现在她的梦里,伴随着几不可觉的骨头生长痛。
【我想飞】
她在漫长的呆坐之后,举笔写道。
不是那种在游乐园坐过山车时伴随着快乐的尖叫声的失重感,不是飞机爬升时一边咽口水一边看着窗外慢慢过度的景色,是真真正正的,不可能发生的,仿佛长出翅膀了一样,自由自在的飞翔。
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新的字句,没有惊天的声响,没有脚踏七彩祥云的天外来客。
不知道过了多久,出现了一阵极微小的风。
那点微弱的气流慢慢增强,变成了能吹动纪里刘海的轻风,然后吹动了窗帘,然后是一阵“啪”一声关上了卫生间门的大风。
【不错的想法。从现在起,直到天亮前你回到家之前,你都能飞了。祝你飞翔愉快。】
在风将信纸吹飞之前,纪里一把抓住,看清了上面的文字,并将它压在杯子之下。
纪里顺着风走到了阳台,外面月朗星稀正是好天气,她却站在阳台,身体沉得像钉在地上的老木头。
该不会其实一切都是我的幻觉,明天我的身体会躺在地上,成为环卫人员清晨的惊吓,城市日报某豆腐块新闻上的反面教材吧,纪里心想。
纪里在阳台上站得腿都有点麻了,始终迈不开第一步。她作为普通人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近三十年,谨慎小心是教育与经历给她烙下的纹章。
于是,她身边的风不耐烦地从稳定的速度提升到了一个稍稍猛烈的程度。
紧张和期待夺走了纪里的注意力,等她反应过来,她的背上似乎有什么奇怪的触感。她不由自主地抬手往背上摸,什么也没有。
这时,纪里的余光看到自己的身后,有一双巨大的,动漫人物式的翅膀,轮廓很淡,泛着银白色的光。
【哇!是真的翅膀!我!的!翅!膀!】
纪里脑海里的小人在呐喊。
她想象着,扇动翅膀的感觉。
在变快的心跳声中,她缓缓地浮在了半空中。
纪里慢慢地慢慢地摊开了双手,颤颤巍巍地向前方移动。她先用尽可能快的速度离开了小区,飞过了马路,飞到了路灯的上方,尝试藏身于行道树的阴影中。谢天谢地纪里今天穿的是深蓝色的睡衣。
纪里可不想被某个爱熬夜的大学生或是不幸失眠的中年社畜拍到,放在网上,成为鉴别AI视频,神奇物种识别,或者走进科学的素材。
经过二十分钟的适应和调整,纪里开始掌握了一些飞行小妙招:比如怎么顺着风做一个自行车下坡一样爽快的滑翔,从高空加速做一个帅气的俯冲,还有游刃有余地停在某处。
她飞过居民楼,零星还有几户人家亮着灯。有个客厅里坐着两个姑娘,她们一边嗦着小龙虾,一边聚精会神地看着投影在墙上的综艺节目。有个房间里,一个男人带着头戴式耳机,键盘敲得仿佛三里地外都能听得见。
【啊也对,今天是周五呢。】
她飞过公园,月光是这处秘境的打光师。蝉鸣蛙叫,动物才是这里的夜间主人。有几只野猫从灌木丛间匆匆跑过。
她飞过写字楼,看起来这里的打工族今天比较幸运,最后一个加班的人都已经离开了,仅剩那座黑乎乎的大厦注视着冷清地十字路口。
她飞过批发市场,哐当哐当,搬货的摊主如同往常一样开始理货。装得满满的卡车驶过空空的马路,停在此处等待着人类又将自己的身体掏空。
她飞过酒店茶楼,明明仿佛打烊还在不久之前,又开始有人上班了。洗刷撞击搬运切剁的声音,成为了此方地界的底噪。
纪里从来没有在这个时刻,以这个角度,观察过这座她生活了那么久的城市。她以为自己很了解它。原来它那么大,又那么小。
纪里飞啊飞,并不感到疲倦。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变成了天上繁星中的一颗,无念无想地看着大地。地上的柴米油盐爱恨情仇与她毫无关系,正如她之于地上的人们也并无意义。下一个瞬间她又觉得世界是那么美好,一切过错都可以被原谅,一切幸福都会被珍惜。她立马理解了那位乐于奉献的快乐王子,他愿意为祈求的人付出自身。为什么不呢?如果世上真的有神,祂也许真的会听到这些勤劳的、复杂的、用力活着的人们的心愿。
她漫无目的地飞过了一扇窗户,无意识地往里望去:那是一个小朋友的房间。一个长发小女孩盖着粉色的被子,搂着毛绒玩偶,大概正睡得香甜。
可是突然,她看到又一个同样的小女孩托腮趴在窗台上。她被吓得往后飞了十几米。但大人的尊严让她迅速冷静下来,既然自己都能飞了,也许一个因深眠做梦而离开身体的灵魂不值得她尖声狂叫。
“你是来接我走的吗?就像……那个谁……接彼得潘的温蒂?” 小姑娘身上有莹润的月光,她看到了纪里,激动地挥手。
“你想去哪里呢?”
“远远的地方,像有海盗的岛那样好玩儿的地方。我要让我爸后悔,他凭什么骂我。我不要理他了。”
“不好意思哦,我做不到。不过,你想要试试飞在天上的感觉吗?”
“真的假的,好呀!”
小女孩向纪里伸出了双手,她兴奋极了。
纪里紧紧握住了女孩的手,发现她意外地轻。她试着带她向上飞,飞到比楼顶更高处,比摩天轮更高处,比云团更高处。
“哇!好厉害!我想飞快一点!”
小女孩没有半点不适应,就像鱼在水中呼吸一样自然。她咯咯咯地笑啊叫啊,像一只刚刚发现自己尾巴很好玩的小狗,没有什么能把她从这种乐趣中引开。
纪里带她体验了自己掌握的所有飞行技巧,在楼宇间反复地穿梭,从高处玩模拟跳水。“再来一次!”小女孩巴巴地哀求着。
直到天空的颜色开始变淡,直到小女孩不知何时在纪里的怀中睡着了,纪里把她放回床上。
纪里刚从阳台小心翼翼地降落,就遗憾地发现自己的神奇翅膀消失了,不愧为抢先一步的体验版,短暂如露珠般稍纵即逝。
小姑娘应该不会记得自己的模样,大概只会记得做了个自由飞翔的好梦。纪里心里的直觉如是,她不自觉地笑了。她在想自己儿时做过的那些极其畅快的美梦,也有一个异世界的好心人牵着她的手吗?
“好——吧——从今天开始,我要去拯救世界了。”纪里久违地充满了干劲,一个人向空气宣称。
她趁勇气还没消失,回到房间,往信笺上用尽可能好看的字签上自己的名字。
【祝贺,纪里,你将踏上奇妙的旅程。】
旋即,信纸上的签名与其下的横线随着这句话一起消失了。
纪里等了半分钟,什么都没有发生。神奇的冒险也许在今晚,也许在明天,也许在下周。看来在成为魔法教母之前,她至少还能睡上一觉。她洗了把脸,躺回床上补眠。
周末的清晨,纪里的家如无人般安静。厨房里,那张从幸运饼干里取出来的小纸条被贴在冰箱上,上面写着:奇迹即将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