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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一见倾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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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泠回到自己的住处,室内一尘不染,陈设依旧。躺在熟悉的床榻上,呼吸间皆是习惯的冷香,慕泠闭了闭眼,手里还握着那瓶倾息丹。
白日里的一切太过美好,竟让他一时分不清楚是梦是幻,或是不敢相信他真的回来了清芜宗。
他的师尊安好,他的一众师弟师妹们尚在,宗门一如往昔。
半年来的经历只是一场大梦,梦醒了,他还是宗门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师兄。
可慕泠就是知道,都变了。
人变了,心境也变了。
师尊说,永远不会弃他,他还有宗门。
念及此处,慕泠鼻头又在泛酸。
欢喜之余,可心中的惶惑亦未完全消散。
慕泠忘不了,理不清。
掌心缓缓下移,隔着单薄衣料,慕泠好似能感受到那处传来的心脏的微弱的跳动。
一种奇妙的感觉顷刻顺着脊背攀爬上来。
那是伴了他许久的生命,他正渐渐长大,哪怕自己曾经想过将他放弃。
再过几个月,他就会诞生,会睁开眼睛看着自己,会求抱,会唤他“爹爹”,想到这里,慕泠竟也隐隐心生期待。
忆起曾称他为“孽障”,曾贬他、厌他,慕泠也不禁生出了愧意。
慕泠不悔最后将他留下。
可之后呢?
是要带着他留在清芜宗,悉心教导,还是与他云游四海、只求自在呢?
亦或是,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上官容与……
慕泠随心起身,推开窗,果见了院中那人。
慕泠心头一紧,即刻又关上了窗,背靠着窗棂。
翌日,慕泠醒来时发现上官容与已经不在了。
本以为那人或又在暗处守着他,可此番却是一点气息也察觉不到。
也正好。
慕泠寻了慕余庆,斟酌着开口,问出了心中所想:“师尊,你这些时日,都在哪里?为何我……您,又是如何脱困的?还有上官容与,他又是如何找到您的?”
慕余庆放下手中书卷:“说来也是上天眷顾,侥幸出了密灵渊,为师又落入一处古战场遗迹里。
其中禁制虽然厉害,而年月久远,总有疏漏,我耗费些许时日,终于寻到了一弱处所在,便设法将之击破,这才逃了出来。”
“至于上官容与,”慕余庆饮下一口茶水,才看着慕泠,避重就轻,“他也是寻着灵力波动而来,见到我后,便表明身份,将我护送回宗门。”
慕泠仔细观察着慕余庆的神色,却并无异色,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难道上官容与就如此轻易地将一切坦白,而师尊也就暂且容忍了上官容与的存在?
而且,师尊身受重伤,破开禁制又岂会容易?上官容与竟也,如此巧合地出现?
“泠儿,”慕余庆出言打断了慕泠思绪,“你离开宗门太久,闲时便也多去走走。门中弟子早些时候便吵着想要见你,皆被为师拦了回去,你也去见见他们。”
“师尊,”慕泠想要点头应下,可念及腹中子,慕泠不免生了怯意,“师尊,我还是改日再……”
见状,慕余庆哪里不明白他的这个徒弟在担忧什么,只又道:“修仙之人,修得是通透自在,而非完美无瑕的皮囊。
宗门上下敬你爱你,是因为你是慕泠,是那个为他们传道解惑、危难时挺身而出、庇护他们的大师兄。这份敬爱,与你的身形样貌又有何干系?”
顿了顿,慕余庆语气更缓:“若有人因你身不由己却非议你,那错的却是他们,而不是你。我清芜宗,难道还容不下一个有血有肉的弟子么?
况且,你欲遮掩,可又是真将他视作‘罪恶’?而在你之前,天道法则之下,又有何人能得此机缘?
既是世间无二的‘造化’,既你不愿舍弃,坦然处之,旁人又岂会轻贱?”
末了,慕余庆抬手拍了拍爱徒肩膀,慈爱开口:“泠儿,你仍是你。”
“师尊,”听闻此语,慕泠恍若被温暖包裹,心神也松懈下来,千言万语抒发不得,只道了一句,“我很想您。”
“为师知道,”慕余庆抚着长须,朗声笑开,“既然如此,那你便多来寻为师说说话,解解闷。”
左右上官容与近日也需要与他商议修好之事,留着他这徒弟一人在那光秃秃的魔域慕余庆亦舍不得。
至于上官容与……
慕泠猜错了。
接连几日慕泠在宗门走动也未见到那人,不知上官容与是否是先行回了魔域。
而将他独自留在了清芜宗。
慕泠也未再问,只是渐渐地,慕泠发现他那些师弟师妹们看他的眼神变了。
当他经过时,众人便满眼希冀、热切地望着他,当他走过,身后便会传来窃窃私语。
慕泠愈发觉得怪异。
直到一日他特意询问了陈眠,才知外界关于魔尊上官容与和他的“风流韵事”不知早传到哪里去了。
其中最为流行的一个版本,说的却是魔尊,在一次偶然中对光风霁月的大师兄一见钟情,自此念念不忘。然知仙魔有别,知求而不得,恰逢奸人陷害宗门,魔尊便借此机会,故意将仙门首徒掳作魔后,实为保护,亦是私心,只是为了吸引大师兄的注意。
而大师兄,入魔宫后坚守本心,以德报怨,终以一身正气感化了魔头,引其向善,不仅倾力寻回慕宗主,更是主动修好,承诺将严格约束魔族,不再侵扰,同时促进两族往来。
如此一来,众人便也以为魔尊是一片痴心,而他慕泠以一身魅力与能力,促使魔头改邪归正,乃是行了一大善事。
听完所有,慕泠怔怔失神许久。
这是谁的手笔已然明了。
除了上官容与,谁还能、谁还敢这样编排魔尊自己的风流债?
上官容与这么做,将只有他二人深知的折辱算计失控美化为了一段仙君救下魔头的佳话。
旁人只会赞他慕泠有胆识,有大义,面对未知实力的对手亦能面不改色。
而上官容与,魔头,所做一切“恶事”会被认为是他爱而不得而故意寻求爱人回应的把戏,哪里又会往有心轻辱的方向去想?
此来,上官容与将自己的名声踩在脚下,却让他为人同情、受人敬佩。
陈眠说完,再忍不住,眨着眼颇是兴味:“大师兄,我就说怎么那个魔头、不,魔尊此次看起来那么好说话,原来是这样啊。师兄,我就知道没看错人。”
慕泠一时扶额无言以对。
这流言半真半假,他想要纠正却也无从下手。
夜里,慕泠依旧难以安眠。
上官容与,为他解了缚仙索,解了主奴契,许他回宗门,为他挡妖兽,放他权柄,护他师尊无虞,换他无暇声名,真的仅仅是他只愿意相信的只是因他腹中孩儿么?
他当真不知上官容与真心么?
不,只是不敢相信。
可没有那么多的非黑即白。
恨是真的,上官容与所给他的安心、维护他时的心动、离开后的失落也是真的。
对腹中子的厌恶、平淡到最后的期许也是真的。
伊始的折辱,是因他们一仙一魔;后来,上官容与不断地弥补过错,那份情,是他二人的。
慕泠不知道自己还能否再信上官容与一次。
当所思所念次日出现于眼前,慕泠身形一僵,方想掠过他,有眼尖的师弟师妹已经朝他喊道:“大师兄!”
甚至有胆大的弟子凑到了一旁上官容与跟前,鼓起勇气问:“您,真的是魔尊么?”
上官容与先是下意识看了看慕泠,这才点了点头:“嗯。”
“我就知道!”
不知是谁听完惊呼一声,慕泠联想到几日前听得的传言,便自行远离了人群中心。
慕泠从未想过,那个曾经对仙门轻蔑有加的魔尊如今会被仙门弟子围住询问功法,而他所说,亦让弟子们有所裨益。
弟子们逐渐发现,这位传说中的魔尊,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看着那个他初见时恣意妄为的魔头,如今已收敛起所有锋芒,有求必答,尝试着融入他曾不屑一顾的世界,慕泠心下复杂难言。
有时慕泠会与那人对上视线,仓皇错开后,心中却少了几分烦乱。
又在清芜宗停留几日,慕泠听闻上官容与与清芜宗修好之事已大体敲定,而上官容与此外还恳请清芜宗为他联络其他仙门,大有仙魔彻底修好之势。
慕泠曾忧心的,上官容与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为他解决。
离开清芜宗那日,慕余庆亲自送二人至山门前。
“大师兄,多回来看看我们啊。”
“师兄,我们会想你的!”
望着那一张张忍泪的面孔,慕泠一一点头应着。
目光转向慕余庆,慕泠淡笑道:“师尊,多保重。”
“泠儿,”慕余庆望了眼慕泠身侧之人,终只长叹一声,“以后的路,就看你如何选择了。但可要记住,别忘了宗门里还有为师在。”
上官容与随即接下:“慕宗主放心,我定会好生照顾慕泠。”
眼见这般,慕余庆也无甚好气,经他数日所察,上官容与真心似是不假。他与自己这徒儿能否有结果,只看上官容与还能做到哪个地步。
罢了罢了。
且随他们。
慕余庆背过身,摆了摆手:“走罢,记得常回来看看我这老头子便好。”
飞辇之上,慕泠闭上眼假寐,可怎么也忽视不得一旁那灼热的视线。
就在忽然的颠簸、被那人顺势揽抱怀里之际,慕泠睁眸望去,恰对上那人庆幸的眼神。
庆幸,再一次护下了他。
慕泠稳住身形,并未立刻挣脱。微微仰头,看着上官容与近在咫尺的脸,抿了抿唇,轻声问道:“上官容与,你做了这么多,为的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