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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毁之还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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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那楠虞之地,您看,应当如何处置?”
魔将话音落下,慕泠亦未将视线从手中书册上离开,良久,才瞥了一眼那魔将,问了一句:
“将军,何时魔族要务须向我一个仙门弟子汇报?”
屠路再行一礼,恭敬答道:
“尊主离宫前有令,凡我等决策不断之事,皆报予您,请您示下。”
上官容与离开了魔域。
慕泠愣怔几许,待敛去眸间异色,方平静问道:“依照魔族旧例,当如何?”
屠路早有准备,将利弊各分析了一遍,末了,才道:“正因两相权衡,双方各有得失,我等不敢擅自做主。”
静默许久,慕泠的指尖方在纸页上停住。
上官容与离开,却教他替他决断?
可笑。
魔族事务又与他有何干系?
“既无万全之策,那便选代价最小的一方,就依你所说,将楠虞之地划到连符城下,”慕泠草草说道,“若无他事,便离开吧。”
屠路无丝毫异议,即躬身退下。
殿门再合上时,四周亦变得空寂起来。
慕泠搁下书册,起身来到窗边。
望着再熟悉不过的景色,慕泠不禁抚上小腹,这是否又是上官容与的试探?
可慕泠想不清。
后来几日,慕泠倚在窗边,看着那处莲池出神时,脑中忽然闪过上官容与的身影。
耳畔,似乎又是那人的轻唤:“慕泠。”
心跳不由急促,慕泠即向院中看去,可哪里有那个人。
上官容与消失了。
连着从前会暗地里跟着他的侍从也消失了,只余下几个旧日的宫人。
不知又过了多久,也许是半月,也许是一月、两月,慕泠除却受下宫人每日按时送来的汤药、膳食,便是守在那株沙华树旁。
沙华树是魔域内最为常见的树种。
叶片宽大,枝干粗壮。
可慕泠喜欢的却是,沙华树能在崖壁上、哪怕只有些许土壤,它也能够扎根生长。
忘了,这段时日还有屠路会来向他请示一些政务。而其间,再未提及过那人。
屠路不言,慕泠不问。
那人就好像从他的世界里彻底化为了虚无。
歉疚、解释,慕泠都不想听。
此来,他也不用日日紧绷,唯恐上官容与又来将他的伤口几次三番撕裂开来。
只是,心中却也总笼罩着淡淡愁绪。
一如往昔,可当白日、夜里守候着自己的人真的如他所想远离他时,慕泠却并不觉得快意。
上官容与去了哪里?
不是说好,会一直在他身后的么?
又一日,屠路向慕泠禀报天羽阁一位长老的爱徒死在了魔域边境。
屠路神情严肃:“殿下,那弟子身上有魔气,天羽阁便偏咬定是我族所为,逼我们给个交代,否则便……”
可是此时事关两族关系,身为仙门之人,又担有魔后之名,身份微妙,慕泠眉头微蹙,他怎么选,似乎只要插手,便再难撇清。
方欲推拒,岂料屠路却道:“尊主离宫前严令,凡交予您之事,我等皆须听从,您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殿下?”
闻言,慕泠心下一动。
上官容与竟将如此重的权柄交给了他?
所以,之前所有,哪怕他有意偏私、甚至是让魔域内部更加混乱,上官容与的属下皆会一一听令执行?
上官容与真就不怕自己将魔域送给仙门么?
终于,慕泠启唇问道:“现场可还有其他痕迹?那弟子,你们了解多少?”
屠路即刻递上玉简:“据查,此名弟子在宗门内名声并不好,常与同门冲突。故而我等猜想,或是门中仇杀,嫁祸于我族。”
慕泠细看玉简,却注意到那弟子身上的一处细微淤痕,那并非魔气侵蚀,更像是亲密过后才留下的痕迹。
而其指缝里,却藏着些许不明膏脂及淡淡香粉。
“去将其行踪查清楚,尤其是与何人来往密切,以及这香粉的来源,”慕泠沉声道,“尔后将所查送往天羽阁,告知他们,我族愿协同细查,若真是魔族行凶,自不会姑息;倘若是有人构陷,魔域也会追查到底。”
屠路眼中闪过信服:“是,属下这就去办!”
待重归寂静,心神略一松懈,慕泠不禁抬手捏了捏眉心。
上官容与……
给他这份信任做什么?
入夜,慕泠辗转反侧,借着银白光辉望向屏风后的暗影时,又想到那数日里,他曾假装睡熟,而后那人翻身坐起、看着他,视线灼灼。
更甚者,那人竟也笨拙地俯下身来,偏头去听他腹中响动。
仙身,男子,慕泠自与妇人不同。
随着月份渐足,他的小腹却也只是微微隆起。
而胎动?几乎不可能有。
就在慕泠呼吸微乱、再装不下去之际,上官容与直起身退开了。
慕泠松缓之余,竟也从上官容与身上感受到了悲伤。
上官容与很喜欢这个孩子。
上官容与却因为他而不敢正大光明接触他。
思绪越来越纷乱,慕泠再无睡意。
翌日。
慕泠站在沙华树下,听着风拂过时叶的轻响,袖下指尖微蜷,是也在确证或是试探,才回身决定走出极心殿,去往藏书阁。
而见了他的动作,极心殿的宫人至多退居两侧,为他让开路来,并无跟上的意思。
上官容与早便允了他出行自由,只是彼时慕泠暂未做好打算,有时去藏书阁,有宫人想跟在他身后,慕泠大多将之挥退。
自知他有孕,上官容与除却令宫人寸步不离守着他,更是派了众多“影子”护卫在暗处。
而今,慕泠蓦然停下,回望着一路走来时的寂寥,方确认了,上官容与将那些被他视作监视之人皆撤走了。
这一时,魔宫上下,慕泠难得生出了几分“自在”之意。
无人约束,无外物束缚,他想来便来,想离去便离去。
不,怎么会?
慕泠忽地一惊,转而一叹:
上官容与,当真是、好计谋。
是早早地预料到今日么?
他是不是在看自己会不会背叛他?上官容与是不是也厌恶了每日要忍受他的冷眼、要放弃了,就此将他视作一个孕有自己子嗣的器物?他,是不是只是为了维护声名?是不是只是为了他腹中孩儿?
慕泠深呼一口气,随即转身回了极心殿。
不,他绝不能再陷入其中。
他怎么能将曾经困住他的囚笼当作归处呢?他又能,对得住谁?
何必如此在意?不过是弥补的手段罢了。
上官容与曾经威仪赫赫,是魔界之主,定不会甘愿一直去费尽心力地讨好他。
强自压下问询上官容与去处的冲动,慕泠再将自己关进了极心殿内。
半月后,慕泠行至藏书阁时偶听得几个宫人窃窃私语。
“回来”“尊主”几个字眼一下就钻入了耳中,慕泠眉目微垂,那又与他何干?
可腿脚却不听他使唤一般,再难动作。
深深闭了闭眼,慕泠只作无事发生之状沿着原路返回。
他们还是不要再靠近了。
既知这份情不可不谓之“荒唐”,与其来回往复,煎熬度日,不若,不若就此断了。
他不应该再因为上官容与而痛苦、动摇。
或许,只要那人将本性“暴露”,翻脸无情……这样,他就能放下所有牵念,去做自己。
届时,纯粹的恨意也好过在爱与恨之间徘徊。
慕泠竟莫名只想要非黑即白。
也许,也许再过不久,上官容与得知了这月余来自己所作决断,便会心生不满,收起所有的温暖,又向他发难。
此般,却也是好的。
慕泠脚步愈急了。
可慕泠没等来上官容与的欺辱,反倒是屠路先来了极心殿。
屠路依照往日习惯,又向慕泠请示。
慕泠不假思索便皱眉问道:“你们的尊主不是回来了么?还来问我做甚?”
还是,上官容与有心再……未及多想,因慕泠听到了屠路说:“殿下,尊主他……说,决断之事一切照旧。”
屠路亦不敢怠慢,只是慕泠见他似乎有些迟疑,似在组织语言。
慕泠不信:“是么?”
仔细观察着屠路脸上神情,慕泠转瞬便淡然接道:“说吧,是何事?”
他与上官容与的心腹又有何可计较的?
上官容与回来了。
但上官容与再未踏足极心殿。
哪怕是静夜里,慕泠也再没有感受到那人的气息。
直到,又一日,上官容与一袭淡雅白袍出现在他的面前,说,要带他去清芜宗一趟。
慕泠眼见着那人略显苍白的面容,和周身淡淡的仙气,一时只觉得可笑极了。
上官容与不是不知道自己为何不能回清芜宗。
再看自己这微微隆起的小腹,宽大的衣袍虽能勉强遮掩,但不免会出错漏。
慕泠故作冷硬,避开了上官容与视线,轻吐出两字:“不去。”
上官容与却是想开口说什么,倒先掩袖咳了几声,才沙哑着声音,道:
“慕泠,我知你心中师门和道义最重。我曾将它毁去,现在,我来还你。”
慕泠反而笑了:“还我?你怎么还?”
可见上官容与眉宇坚定,慕泠心上一阵慌乱。他听得上官容与说:
“慕泠,慕宗主,你的师尊,现下,在清芜宗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