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后》宁一叙

11、死生同衾

　　上官容与看到了山门发生的一切，看到了慕泠被同门质疑、斥责，可这人又是全然隐忍，较之极心殿里，慕泠尚会对他耍心思，可宗门也未真正踏入，这人就已经不知道承受了多少苦痛。
　　若受欺辱的是他，上官容与只当要踏平这仙门……不。
　　若早知今日情形，那他便不会让慕泠回这一趟宗门。
　　罢了，罢了。
　　待有更多慕余庆的消息时，他再告知慕泠罢，也省得是空欢喜一场。
　　如此想着，上官容与忽而扬声询问随行的侍从：“可要到了魔域边界？”
　　“回尊主，魔域已至。”
　　闻言，上官容与看了一眼慕泠。
　　也好，清芜宗去不得，那便回极心殿。
　　不料，变故陡生。
　　飞辇忽然传来一阵剧烈颠簸，上官容与神色一凛便捞过慕泠，外界恰传来灵力碰撞的轰鸣和厉喝声。
　　“尊主，殿下，有埋伏！”
　　声音未落，慕泠亦是一惊，与上官容与相视一望便将神识散出外界。
　　四面八方竟都是魔族修士，却显然不是来恭迎上官容与回宫的。
　　“是冲本尊来的。”
　　上官容与只一瞬就明白了其中关联，他早知这些蠢蠢欲动之人会按捺不住，不想他们的胆子倒是格外的大，竟敢在魔宫势力的范围动手。
　　说罢，上官容与携慕泠几步跃至飞辇外，目及脚下悬浮的疾速运转的大阵时，上官容与眉梢微挑，暗道真是费心了。
　　此乃溯时阵，可逆转空间，将大能扯入阵中亦不在话下。只是，此阵阴毒，设下阵法的三十六人最终都会率先献祭其中。
　　再看从魔宫带出的侍从死伤无数，上官容与正欲强行破开这尚未完全结成的阵法，却发现这阵法极其诡异，所指向的地点飘渺不定。
　　周身魔气霎时暴涨，上官只准备以力破法，然却在此时，阵法金光大盛，脚下震颤，空间剧烈扭曲，一缕黑雾直又急又快逼向上官容与眉心。
　　上官容与闷哼一声，动作凝滞的片刻空间已然坍塌，脚下，是无尽的深渊，直要将他吞噬。
　　最后一眼，上官容与只见慕泠回身望来、满目的不可置信：
　　“上官容与！”
　　“尊主！”
　　惊呼声被黑暗盖过时，上官容与忽、感受到了一只手紧紧抓握住了他的：“上官容与！”
　　脑中一刹的空白逐渐恢复了颜色。
　　上官容与认出了这气息。
　　是慕泠。
　　是、慕泠，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他。
　　感受着那怀带着惊惧的心脏正疾速跳动着，上官容与在这一刻选择紧紧抱住了慕泠，将他牢牢护在怀里：“嗯，我在。”
　　他们在飞速坠落，不知终会落到何地，上官容与只知，那必定是凶险至极。
　　蓦地，天际闪现一道光线，继而，是刺目的白和落到实地的安稳及荡开的灵压。
　　上官容与下意识抬袖挡住了慕泠的头：“慕泠，闭眼。”
　　微微眯眸，只待适应了光亮，上官容与才淡然垂手，松开慕泠，示意他看向四周。
　　这里却是古树参天、藤蔓缠绕，不远处还能听到妖兽的嘶吼。
　　四下的光线实则算不得亮堂，是扭曲的不见日月的昏黄色，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混乱的灵气。
　　而当看到远处隐隐的紫色的山峰时，上官容与面色不由凝重：“这里是，密灵渊。”
　　此言一出，慕泠先是一怔，而后又惊又喜，那岂不是说，他们竟阴差阳错落到了他苦寻不得之地？
　　“此地灵气庞杂，又充斥着瘴气以及……”上官容与下颌微抬，看向那如被劈开的山峰，“那紫晶矿脉，与记载中的一般。”
　　却未先去追寻上官容与的视线，慕泠即刻望向身旁。果见了这人脸色有些苍白，唇角，甚至溢出了丝丝血迹。
　　方才那偷袭还有承受撕裂空间之痛，上官容与怎么还如无事发生一样呢？
　　慕泠抓住上官容与双臂，上下打量着他：“你怎么样？”
　　上官容与微感诧异，即又恢复常色，神色复杂盯着慕泠：“无碍，倒是我连累你了。”
　　慕泠摇了摇头。
　　上官容与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秘境里危机四伏，何况修为亦会被压制，须尽快找到出路，以及，觅得你师尊的线索。”
　　“你……”慕泠听到此话后知后觉，只觉荒谬和恍惚，“派人寻过师尊？”
　　若非如此，上官容与怎会这么快就认出此方秘境乃是密灵渊？
　　不等上官容与回答，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吼伴着巨大的威压席卷而来，上官容与与慕泠视线相对时齐齐祭出长剑。
　　上官容与快速说道：“紫晶矿脉旁多有伏天兽守护，想必是阵法波及，它们此刻必是震怒不已，我们快走。”
　　慕泠凝重应下，即与上官容与迅速朝相反的方向离去。
　　“吼！”
　　那妖兽好似感应到了什么，四下竟有几声嘶哑的应和，而后大地开始抖动起来，密集的恍若千军万马行过的声音骤响，愈演愈烈。
　　“吼——”
　　一声低吼，混杂着腥臭气息直直扑向二人。
　　墨发随着风起又落下，上官容与猛地停住，声音一冷，手指微紧：“看来免不了一场恶战。”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下，天空中划过一道残影，竟是遮天蔽日一般，黑暗短暂停留，慕泠再睁眼，面前赫然是一只巨狼，身后生着一双长翅，扇动间卷起一阵一阵的疾风。
　　现下，那双猩红的眼睛正目不转睛死死盯着二人，同时，嘶吼不断，像是在等待时机只待将他们一击毙命。
　　“慕泠。”
　　上官容与只唤了他的名，慕泠却立即懂了他的意思，即与上官容与一左一右攻向妖狼。
　　“吼——”
　　巨狼眼中闪烁着兴奋，随即扇动着翅膀，发了狠似的抬起利爪裹挟着腥风当头拍下。
　　上官容与不退反进，执剑迎上，硬生生接下这一掌，而后手腕翻转，旋身堪堪从狼掌下避开，狼爪重重落地，霎时尘土飞扬。
　　巨狼的头颅紧随着上官容与调转方向，上官容与再次催动魔气，转攻其后腿。
　　眼见巨狼的注意被自己吸引，上官容与大喝一声：“慕泠，眉心！”
　　慕泠心领神会，趁隙掠至巨狼侧方，手中长剑清鸣，而后凝聚起周身灵力，看准巨狼眉心那处早已断裂的旧伤疤，剑尖直刺而去。
　　然而，呼吸之间，那巨狼似有所觉，猛然偏头甩动，其眉骨坚硬异常，慕泠倾尽一剑仅是刺入几寸。
　　巨狼吃了痛，再不顾后方的上官容与，顷刻锁定慕泠，一只完好无损的前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慕泠扫来。
　　电光火石间，慕泠避无可避，却有一道玄色身影猛地将他推开。
　　是上官容与。
　　“噗”
　　利爪穿透皮肉的声音沉闷却清晰可闻。一口鲜血喷出，趁此间隙，上官容与强提起一口气，反手一剑，刺入巨狼暴露在外的咽喉。
　　“嗷——”
　　巨狼发出濒死哀嚎，庞大的身体轰然倒地。
　　危机暂解，慕泠扑到上官容与身边，失声喊道：“上官容与！”
　　又添新伤，慕泠看着上官容与衣袍上那大片大片的暗色，下意识想要输送灵力却发现仙魔有别，他的灵力会害了上官容与。
　　几步开外便是巨狼的尸体，体内灵力滞涩，慕泠只知他们再不能经历一次恶战，上官容与尤是。
　　上官容与撑着剑身，挣扎着站起：“走，先离开这里。”
　　自知当此情形只能先如此，慕泠感受着这人内里的虚弱，急忙从乾坤袋里取出回元丹喂上官容与服下，将之扶住，神识扫过四野，随之看向西南方向：“那里似乎有一个穴洞，可容我们暂时栖身。”

　　山壁缝隙外藤蔓遮掩，慕泠确认并无异样后即刻将上官容与半扶半背带至其间。
　　缝隙里空间狭小，慕泠褪下外袍安置好上官容与，便紧挨靠着他在其四周设下禁制。
　　外界不时有妖兽经过时地动山摇般的脚步声，慕泠只得和上官容与屏息凝神，他甚至能听到上官容与压抑着的紊乱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那些动静才渐渐小去。
　　慕泠见状起身长剑一划，撕下自己一截相对干净的袍袖，又从乾坤袋里取出伤药，迅速为上官容与处理伤处、包扎。
　　紧绷的神经稍一放松，上官容与再压制不住伤势身体一晃，嘴角再度溢出血迹。
　　“你的伤？”
　　上官容与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轻轻闭了闭眼：“死不了。”
　　慕泠终只是抿了抿唇，将乾坤袋翻找了一遍，把有用的丹药都堆至上官容与面前。
　　许是夜半，慕泠听得身旁之人隐忍的闷咳，此番竟是呕出一口血来，额角布满细汗。
　　上官容与亦只是气色稍缓。
　　这处秘境里的灵气无法直接吸纳疗伤，甚至还如同无形的针芒在刺痛着他们的经脉；丹药救不了他，慕泠亦无法……
　　慕泠情况同样不妙，灵力反噬的痛意阵阵传来。望着那人因忍痛而紧蹙的眉头，唇色苍白，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恨吗？
　　自然是恨的。恨这人用缚仙索困住他，恨这人用主奴契欺压他，恨这人袖手旁观，恨这人戏弄他、折辱于他。
　　可如若上官容与真的死在这里……
　　且不论他是否有能力凭一己之力寻到师尊踪迹、走出这秘境，即便有……可慕泠却想起了魔宫里的种种。
　　想起这人横揽住他的手，这人落在他额间、近乎失控的吻，这人揽住他“宽慰”他的中断的话语，这人紧紧拥住他的温暖，这人为他遮风挡雨、护下他，这人在危急关头亦选择了保护他……
　　不，慕泠心知，他不想要这人死。
　　至少此刻是这样。
　　“唔……”
　　上官容与痛意难忍，恰溢出一声轻哼，哪怕是已经将手背咬得血肉模糊。
　　慕泠偏头望着这人。
　　不能再这样了。
　　真的无法救下上官容与么？
　　有的。
　　慕泠知道，有的。
　　终于，慕泠定了定神，才缓步移到上官容与身前，对方眼神因伤痛而有些涣散，慕泠便解了他的疑：
　　“有一个方法可以救你……或可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