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丙葵

5、端素案（3）

　　萧启之所以会注意到端素，主要是因为他身上的怨念实在是太重，重到在人群中格外突出，重到萧启毫不怀疑他下一刻就会反社会。
　　他要怎么做？安慰他？消解他的恶念？
　　呵，他以为自己是谁，连自己的生活都过得一塌糊涂，乱七八糟，还想着要救人么？
　　但是他要怎么才能视而不见？
　　在萧启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的时候，他就已经无意识地跟踪端素了。
　　萧启又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遍，萧启啊萧启，亏你还是蓝星大学的法学生，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端素上班的时候，萧启跟着，端素下班的时候，萧启跟着。
　　端素在一家大型制造业当技术工人，萧启了解过那家企业，如果要成为技术工人至少得是中等大学的学历。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有这样大好的前途，何苦想不开？
　　萧启甚至猜测是不是这家制造业工厂压榨工人，但是目前按照端素上下班的时间来看，加班的情况也不多见。
　　工资不高？萧启从招聘网站中了解了端素岗位的薪资福利，在蓝星时代可以说中规中矩，不能大富大贵实现财富自由，但至少不到生活拮据的程度，偶尔想要奢侈一把也完全能够支持。
　　从员工评价来看，这个工厂总体上还是严格遵循蓝星劳动法，加班补贴也发放得很及时。
　　但端素每次从工厂出来的时候怨念是最重的。
　　萧启甚至混入了那家工厂和端素成为了同事 ，不过每个工位的间隔较远，最后他走的时候也没有和端素搭上话。
　　这份工作是非常典型的蓝星流水线工作，蓝星高度发达的科技已经基本实现了机器全覆盖，人工需要做的事就是监督机器生产，调试机器设备，在生产过程中出现问题要及时叫停生产线，维修机器，总体上工作难度并不大。
　　只不过因为工厂的无菌环境，需要穿戴无菌服，所以工作期间不能够上厕所，不能看任何东西，并且要保持高度专注，因为机器一旦出错，就有可能会造成比较严重的损失。
　　萧启看着在机器旁边一动不动的端素，心想，是因为无聊加上精神压力比较大吗？
　　流水线还有一点令人难以忍受的是一整天无法社交，只能够在自己的工位上，完成自己的事情。
　　端素下班大部分时候都选择直接回家，休息日也很少出门。
　　端素平时在中城区工作，却把房子租在了下城区。
　　蓝星时代的城市化进程达到了90%，为了最大程度提高生产力，大部分人口都集中在密集的城区。
　　人口越集中，土地越稀有，人们只能把房子不停地往上建，房子越来越高，房子之间的楼间距也越来越小，加上蓝星时代极端气候频发，一年也少见几次晴天，城市的最下部分常年阴暗潮湿。
　　后面人们渐渐地把所有建筑中间部分连接起来，发展完善的生活配套。商圈，医院，公园，学校，餐馆等等都渐渐在中部地带开了起来。于是整座城市被划分成了上城区，中城区和下城区。
　　下城区连最后一点可以透过阳光的地方都被剥夺。
　　但是下城区又因为便宜的房租和较低的生活成本容纳了城市最多的人口。
　　萧启没想到端素会选择住在下城区。以他现在的薪资，在中城区租一个小一点的单间完全可以负担得起。下城区的房子不仅没有采光，连通风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同时，下城区因为人口混杂，吸纳了很多无身份证明的人，是最多罪犯聚集的地方。
　　端素似乎很缺钱。
　　端素每个月工资到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一大部分的钱转到一个固定的账户，萧启刚开始以为他是强制储蓄，后面才发现他是转给了家里。看来他还同时负担了家庭的大部分开销。不过按照他现在的薪资待遇，就算是再困难的家庭状况都可以在三到五年内得到改善，如果他想的话，再努力几年，咬咬牙在中城区买房安家也不是问题。
　　为什么他的恨意一点都不曾削减？
　　他至少比大部分下城区的人都有盼头。
　　就在萧启跟踪端素的时候，有一件事过于反常，引起了萧启的注意，端素每周固定的休息日会抽出一个下午去见一个人，像是他的朋友，但端素的状态又似乎不把他当朋友。每次端素见完他回到家后，恨意会格外浓重。
　　萧启不得已侵犯了一下公民的隐私去了解他那位“朋友”。
　　那个人和端素是大学同学，学业成绩和端素不相上下，毕业后也和端素一样选择到大型的制造业工作。两人目前的收入情况没有相差太多，但生活状态可以说是天差地别。这位同学非常健谈，每次和端素见面都会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事情：父母给他出了一笔钱，在中城区买了房子，户口也定了下来，就是每个月需要交房产利息有些烦恼。前段时间和恋爱多年的女友求婚成功，近期在准备结婚的事情，女友的工作也在这个城市。两个人还在商量以后要不要孩子……总之，大部分的烦恼听起来都还算幸福。而端素总是很沉默寡言，虽然那位同学也会安慰他。
　　萧启仍然从端素身上感受到了持续增长的恨意。
　　萧启想，如果嫉妒这位同学，看他不爽，不去见他，不听不看不就好了么？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不过萧启很快意识到，端素不仅嫉妒他，竟然还想杀了他！
　　这个想法让萧启心惊胆战，他一方面担心自己感觉错了，另一方面又不知道该如何阻拦他。
　　那几天萧启整夜辗转反侧。
　　为什么？
　　为什么端素的念头会发展成这么极端的程度？
　　为什么会想要杀人？
　　他该怎么做？冲上去制止他？劝说他？宽慰他？
　　但一个陌生人突然冲出来让你不要杀人，要放下仇恨，端素估计会把他当作神经病吧？
　　事情比萧启预料的发生得更快。
　　那天，端素和那位同学在街边散着步，两个人不知道聊到什么话题，开始激烈地争吵起来。端素猛地揪住他的衣领，掏出藏在衣服里的匕首，面目狰狞地说道，
　　“我真的受够了！”
　　那位大学同学吓得连声尖叫，端素高高举起匕首，下一秒就要刺向他！
　　萧启脑袋一片空白，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朝端素扑了过去，被压住的端素反手把匕首扎进了他的手臂，萧启以极快的手速给他扎了一针麻醉。
　　那位大学同学连滚带爬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估计连萧启的样子都没见到，但是他报了警。
　　安全局的人很快赶到，把萧启一并抓了回去。
　　后面的事情完全超出了萧启的掌控范围。
　　他竟然被指控杀人。
　　而检察官好巧不巧，是他多年未见的大学室友，喻风铭。
　　当时他坐在审讯椅上，喻风铭站在他对面的位置，两个人沉默了很久。
　　直到喻风铭先开口，
　　“萧启，”
　　萧启抬头看他，
　　“陈述案件经过。”
　　喻风铭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然，但里面却带着极轻的颤音，当时的萧启满脑子都是端素的事情，根本没有在意这个细节。
　　多年后再回忆起来，萧启想那个时候的喻风铭应该对他很失望吧。
　　他是怎么回答他的？
　　他反问喻风铭，
　　“你想让我怎么说？”
　　喻风铭呼吸快速起伏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平静，
　　“如实陈述。”
　　“我没有杀人。”
　　萧启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他望着喻风铭的眼睛，
　　“你知道的，我不可能下得去手。”
　　喻风铭把法医鉴定报告递给他，萧启仍然坚定地说道，
　　“不可能，只能是你们的报告错了，我使用的只是麻醉剂，没有过敏先例没有过量毒性没有任何副作用的麻醉剂。”
　　喻风铭闭了闭眼，
　　“是否可以介入心理测谎机器辅助证明？”
　　萧启再次看向他，说，
　　“我没有杀人。”
　　喻风铭避开他的眼睛，朝审讯室外招了招手。
　　长达两个小时的测谎仪器辅助，萧启都没有松口，他根本不可能杀人。
　　谁要害他？端素真的死了吗？如果没死，他现在在哪？还会下一次犯罪吗？
　　太多的问题需要寻找答案，他也不愿意把时间耗在安全局的审讯里。
　　既然想要害他的人能够伪造法医的证据，那自然也能让他认罪。
　　他只能自己去找。
　　所以他从安全局逃了出去。
　　他知道，他会被安全局定性为畏罪潜逃，但是他没有选择。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后面一件又一件事不停朝他涌来，他最后什么都没有做到，所有的事情，就都结束了。
　　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过了十年后，端素竟然会再次出现在大众面前，以这样极端的方式。
　　萧启同样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在意这个案件。
　　萧启推测，这可能也是喻风铭能够当上首席检察官的原因之一，他很负责。
　　他的第一个案件毕竟是他经手的案件之一，虽然最后他放弃了作为公诉人在法庭上对他进行指控，但他毕竟参与过，他可能希望纠正自己曾经在工作中出现的差错吧。
　　唉……
　　萧启不免叹了口气，
　　果然完美主义者最受累。
　　受累的喻风铭已经把萧启的第一个案件反反复复翻了几遍，时间久到萧启再次忍不住提醒他，
　　“说好的休息呢？”
　　“我没在工作。”
　　“你就算一个字一个字地背下来，这个案件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更何况萧启也不是因为这个案件被判处死刑。”
　　“嗯，我知道。”
　　说完，喻风铭停顿了一会，看着珍珠的方向，问他，
　　“你也知道萧启的案件？”
　　萧启莫名紧张了一下，但转念又认为自己的设想很荒谬，便定了定神，假装无所谓地说，
　　“萧启也算是一个名人了吧。”
　　萧启内心自嘲，虽然是臭名昭著的名。
　　喻风铭没有接话。
　　病房内又陷入了安静。
　　算啦！
　　不想了！不想了！反正自己也已经死过一回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去虚拟世界变成黑猫晒晒太阳。
　　顺带听听其他地方的人聊八卦，家长里短，儿女情长，世间百态，层出不尽的新鲜事，过去了的就都过去了。
　　虚拟世界的触觉模拟得很逼真，阳光照在黑猫身上，有一种真实的暖融融的触感，时不时吹过的微风带来轻微的痒意，连黑猫打盹时候的困倦都模拟得恰到好处。黑猫萧启伸了个懒腰，美美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