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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端素案(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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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风铭手腕上挂着珍珠的灰绳被医护人员取下放在病床旁边的桌面上。
这是一家高端私人医疗机构,通体白墙,光线通过大大的落地窗透进来,病床旁边的床头柜上还摆放着安神的鲜花。病房内的隔音很好,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只有监测仪器持续作响的声音。护士和医生会定点来察看喻风铭的状况。
萧启看着病床上连在沉睡都微微皱起眉头的人,心想如果不是得益于蓝星纪年超高水平的医疗技术,喻风铭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如果就这样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喻风铭会不会后悔?就算坐到了首席检察官的位置,萧启也没有感觉到他有多快乐,反而更加压抑自己。有时候萧启都替他有些喘不过气。
唉……
“为什么叹气?”
沉睡了三四天的喻风铭终于睁开了眼睛,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显得格外低沉。
“你醒了?”
病房内的监控仪器立马把数据同步到医护系统,喻风铭还没有回答,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就走了进来。
为首的女医生一边察看监控仪器上的信息,一边关切地问道,
“喻检察官,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
医生温柔地安慰道,
“抢救及时,加上您本身身体素质不错,这几天恢复了一些,但是内脏器官还有较重的皮外伤的修复都需要长时间卧床休息,”
“好。”
“需要给您开放探访权限吗?我的建议是最好一周后再开启。您现在的抵抗力还没有恢复。”
“一周后。”
医生在仪器上轻点了几下,
“好的,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您随时按手边的按钮叫我们,如果是倒水,上卫生间您可以叫房间内的护工机器人。”
一旁呆头呆脑的护工机器人适时点了点头。
“好。”
“您好好休息。”
“谢谢。”
医生和护士检查完便走了,病房门一关上,房间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为什么叹气?”
“嗯?”
萧启没想到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喻风铭安静地等着他的答案。
“嗯……就是想到一些关于生死的问题。”
“你觉得我会死?”
萧启被他轻轻淡淡的语气搞得有点窝火,
“什么叫做我觉得你会死?喻风铭,人就是会死的!或早或晚,一场意外一次感冒都可能会死。”
喻风铭感觉到了他的气愤,沉默了一会,
“抱歉,我问的是你以为我这次会死吗?”
“少说死不死的。你辛苦十年才坐上这个位置,就这样走了不可惜?”
“嗯。”
萧启真的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要是你想到死前连续工作了大半个月,一次都没笑过,不可惜?”
喻风铭没有回答他。
过了一会,喻风铭把病床的前半部分调高,由平躺变成斜坐在病床上,让护工机器人给他倒了水,漱口和洗脸。动作有些慢,虽然仍旧风度翩翩,但萧启估计他在忍痛。
这人,有福不享,不知道天天在想什么。
等他慢条斯理地打理好自己后,喻风铭打开了随身程序。
萧启:…………
萧启:“不是,喻风铭,蓝星少了你不会转了还是怎么说?这种时候还要工作?!”
萧启真的要抓狂了,要是他现在有身体他就立马把他的随身程序关了,把他按回床上躺下休息。
喻风铭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气急败坏,语气难得柔和了些,
“抱歉,这场爆炸毕竟和我有关,不会忙太久的。”
萧启再次想到爆炸案的那个罪犯,想说点什么又沉默了。
喻风铭拨通了视讯,对面很快接了起来,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
“喻检察官,你好点了吗?”
萧启看向全息屏幕中的人,在记忆里搜索着相关人物。
“好点了,谢谢关心。爆炸案的调查现在什么进度?”
对面的女人现在似乎在会议室里面,身边还有人在高高低低地说着话,她把喻风铭的视讯接到会议室的大屏中,然后打开了共享屏幕,向喻风铭汇报着最新情况。
“这个罪犯不是蓝星大学的学生,用的是一次性销毁的预定程序,这个程序的隐蔽性很高,它既避开了蓝星大学自主研发的防机器预定程序,又在完成任务后避开了安全局的技术分析。”
“嗯,罪犯身份确定了吗?”
对面的人似乎有些卡了壳,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叹了一口气说,
“喻检察官,我接下来要说一件事,你先不要激动,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好。”
喻风铭表情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们通过基因对比信息,查询到罪犯的身份,但是系统显示这个人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什么意思?”
这个罪犯在众目睽睽之下引爆的炸弹,怎么会显示十年前就已经死亡?
“这个人叫端素。”
喻风铭立马坐直了身体,瞳孔收缩,显出了极其凝重的神态。
对面的人看到喻风铭的反应,又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应该很清楚,端素是萧启第一案的被害人。”
“我清楚,怎么回事?”
萧启也默默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自己死了十年了,还能有案件和自己扯上关系。
对面的人继续说道,
“我们借助AI辅助工具和人工审查,确定这个罪犯和萧启第一案的基因信息显示一模一样。”
喻风铭沉思了一会,问道,
“哪个是真的端素?”
“我们现在可以确认这次爆炸案死亡的罪犯是真的端素,因为我们是现场提取的基因信息。”
对面的人似乎猜到了喻风铭在想什么,继续说道,
“我们也怀疑过是不是有人故意混淆视听,但是从现场采集的所有基因信息来看,目前确定的基因身份和当时在场的人数是符合的,我们也用专用型人工智能对比了入场时的人脸信息和基因身份对比,全都是吻合的,现场并没有多出来一个人的信息。极大概率可以证明他就是端素,不是别人故意放进去的基因信息。”
对面的人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喻风铭问道,
“十年前的人是谁?”
“我们现在就是很头疼这个问题,但还有一个更为迫切的问题是,端素的炸药哪里来的。”
其实,大家都很明白,十年前那个是谁已经不太重要了,毕竟萧启都已经死了十年,翻案早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但喻风铭说,
“我会向最高法院提交重审萧启第一案的申请,到时候麻烦各位配合提交新证据。”
对面的人沉默了,她说,
“喻风铭,我们只能尽力。我想你应该也很清楚,在这个信息技术过于发达的时代,信息量太大太多,就意味着可留存的内容很少。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但是对于信息爆炸涌现的时代,也不短了。加上专用型人工智能全方位接管各项工作,我们局的人手不够,手头上还积压了不少案件。”
没想到喻风铭的态度格外强硬,
“如果人手不够我会向你们易局申请扩招人手,但是萧启的案件我需要清晰的真相,你们查多久我会跟多久。”
这似乎是喻风铭少有的长句,萧启没想到他会对自己的案件这么关注,他想要知道什么?
对面再次叹了口气,
“知道了,你先好好休息。”
说完便挂断了视讯。
喻风铭似乎陷入了沉思,一直没动桌上的随身程序,过了一会,萧启看见他打开了一个档案资料,资料一栏赫然写着他的名字,一边还有他曾经的证件照。
动作熟练得萧启有些疑惑,他明知故问道,
“你在看什么?”
喻风铭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一个案件资料。”
“为什么要看?”
“你应该听到了。”
“嗯,但是都过去十年了。”
“我只是想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
喻风铭的回答超出了萧启的预期,萧启突然有些哑口无言,怎么会……
怎么会还有人想要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就连他自己都刻意不再去想了。
那时的萧启经历了人生最绝望最痛苦的时刻,没有任何事情任何人可以救赎他,那是他人生中最灰暗最无望的日子,那段时间度日如年,曾经以为熬了大半辈子,实际不过只是半年。每一天灵魂都在撕扯着,痛苦到听见自己被判处死刑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解脱。
他从恢复意识以来就一直避免想起那段时间,避免再想起那种让灵魂都战栗的绝望。但是因为这场爆炸案,回忆又猝不及防地向他涌来。
那个时候的他刚从研究所叛逃,身上仍然保留着研究所改造后的基因,这个基因据说是人类最原始的第六感基因,它可以让人变得非常敏锐,可以清晰地辨别人群的情感。事实也确实如此,那个时候,萧启只要看见人,就能够识别他此时的心情,状态,善意还是恶意,甚至能够准确地评估危险等级。
但这是一个非常、非常痛苦的能力。
只要萧启一出门,他就会被人群中无数大大小小的怨气包围,他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在工作日的时候出门,在早高峰和晚高峰的通勤列车上,人群中难以克制的恶意和怨气会瞬间把他吞噬,淹没。他无法关闭自己的感官,他也无法让自己变得麻木,但是他又没有强大到能承担这些情绪。
研究所的创始人向他抛出橄榄枝的时候,曾对他描绘过非常理想的社会愿景,每个人都能生活得幸福,平和,不再有恐怖袭击,不再有暴力,人群中不再有任何的恶意。所以希望萧启能成为那个觉察者,和他一起消除人们的恶念。当时他确实走投无路了,他竟然都没有细想其中的荒谬之处。
这个世界本就是善恶并存的两面,再美好的社会设计,都不可能摈除所有人的恶念。
但当他真的深刻地感悟到这一点,他早就无路可退了。
萧启尝试去寻找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
他每天逼迫自己混迹在人群中,去感受,去思考,去找,去找……
而那时他遇到的第一个有交集的人就是端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