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丙葵

34、舆论风波

　　检察官的职责之一是纠正冤假错案。
　　喻风铭目前的做法在法律上没有缺陷，在道德上却值得谴责。
　　喻风铭不顾家族的名望，长辈的名声也要坚持为此翻案。这个案件在开庭的时候引起了很多媒体围观。那位已经退休的前任首席检察官自然不会拉下身段亲自出现在法庭，他请了一位在行业也非常有名气的律师替他辩护。
　　那位律师义正言辞地说道，
　　“当年的案件，第一，萧启自己承认自己杀了人，这是一个公认的事实，杀人可以判处死刑。第二，萧启在逃半年，认错态度恶劣，消极，民众对于死刑的呼声极高。在事实和情理中看，判处死刑是一个恰当的决定。”
　　喻风铭不紧不慢地陈述道，
　　“首先，萧启在逃半年是一个错误的认知，目前萧启前三案都已被证实无罪。而萧启因为被诬陷只能逃到下城区，我们可以合理假设这是推动萧启杀人的原因之一。如果萧启不被诬陷，他不会到下城区，就不会杀人。”
　　“第二，法律要时刻保持理性，审慎，要慎重对待民众的情绪。”
　　“第三，对于杀人的事实，历来法律判决也有多种情形。目前所有的证据表明，萧启杀人是为了阻止一场爆炸。依照蓝星刑法，这是可以从轻处理的情形。”
　　“第四，萧启主动自首，同样可以从轻处理。他前面没有自首，因为那三起案件都不是他做的。到目前真相大白之后，如果各位还坚持认为他认错态度恶劣，我认为实在是颠倒黑白。”
　　“第五，萧启自首后，提供了多项与举旗党有关的信息。后面安全局从萧启提供的信息中，扫荡了多处举旗党人的据点。戴罪立功，又轻一等。”
　　“最后，如果这起案件没有被判决，萧启是否会被判死刑？”
　　对面的律师反驳道，
　　“当时判决有当初的局限，当初所有的证据表明，死刑是合适的。”
　　“死刑案件有永久的追诉期。既然有这个法律，就意味着只要出现了新的证据，就可以随时上诉，更改判决。”
　　法律是这样的法律，但法律之外要考虑的现实因素太多了。对面的律师不屈不挠地说道，
　　“这条法律设立初衷是对罪犯家属的补偿，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萧启已经没有亲属在世了。”
　　这话就有些无理取闹了。但他代表的毕竟是前任首席检察官，无论哪方，现在坐在中央的法官都需要衡量斟酌。
　　旁听席中的一位年轻女孩站了起来，
　　“我是萧启的亲属，在法律关系上的亲妹妹。”
　　其他人又是一阵惊呼。
　　站起来的人是梁雨林，她是目前寻真心理医疗机构的创始人，也是金融世家后辈祁炎的妻子。为人虽然低调，但也是小有名气。
　　萧启叹了口气。
　　他和喻风铭都不希望梁雨林参与进来，这也是为什么喻风铭没有用梁雨林的名义进行起诉。
　　梁雨林走到台前，法官问她，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们是一家人？”
　　“我们一家人每年都会拍很多的合照。”
　　梁雨林把随身程序的虚拟屏幕公放，一张张地展示着照片，就算她滑动得很快，但是一张纸展示跨越了二十几年的照片仍然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上百张照片，从小时候两个人被父母抱在怀里，到后面慢慢长大，两个人站在中间，父母站在两边，四个人紧紧挨着，每张照片对着镜头都笑得无比灿烂，隔着虚拟屏幕都可以感受到这家人是多么得幸福。这是无需任何法律文书都可以证明是家人的证据。
　　在场的人看到照片都有些动容。
　　律师质疑道，
　　“如果你是萧启的妹妹，为什么在萧启的个人资料上没有你的信息？”
　　梁雨林直接说道，
　　“第一，因为前三起案件被诬陷，他担心将我牵扯进来，主动删去了所有和我有关的资料。第二，他担心举旗党人的报复。实际上，我确实遇到了举旗党人的报复。我还保留着相关案件信息。”
　　旁听席中的人发出了一阵唏嘘，众人的神情微变，似乎有些同情。
　　梁雨林从事心理研究多年，她知道这种同情会对案件有多大的帮助，她继续陈述道，
　　“我的哥哥，萧启，他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我永远相信他，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的原因他不会选择逃跑，不会选择杀人。他此生最大的理想不过是和家人一起开开心心地吃顿晚饭。”
　　说到后面，梁雨林情不自禁有些哽咽。
　　以前梁雨林上台讲话的时候总是特别紧张，最讨厌其他人的视线关注，但这次她站出来，在上百名旁听者的注视下，说得坚定直白，毫不退却。
　　“我知道大家都在想，萧启既然已经死了，翻案就没有意义了，可是这个判决对于爱他的人来说，是一种永远无法磨灭的伤害。既然有新的证据证明他并非主观杀人，为什么不能更改判决？我们甚至不是请求无罪，我也没有要求任何的赔偿，我只是要为他正名，难道我作为蓝星公民，连替自己的亲人辩护的权利都没有吗？”
　　梁雨林的出现，这场案件无论是从案件事实上还是从人情上来说，萧启第四案的案件判决都应该更改。
　　台上年迈的法官叹了口气，最后决定将萧启第四案的判决从死刑更改至十年有期徒刑，并赔偿家属五百万的蓝星币。
　　但这笔赔偿梁雨林拒绝了。
　　在法官宣布判决的时候，梁雨林站在台下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她等这个时刻等了十年。
　　旁听席中有不少新闻记者，大家在梁雨林哭的时候纷纷拍照记录，想着这绝对是一个新闻爆点。
　　一个匆匆赶来的年轻男人进来就直奔梁雨林，沉默地抱着她，挡住新闻记者的镜头，把梁雨林带走了。
　　萧启心都要碎了。
　　梁雨林从不在人多的地方哭，她从小脸皮就薄，受了委屈也只敢回到家再哭。可是为了他，她做了太多违背自己本性的事。
　　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而萧启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这一场法庭审判被各路媒体大肆报道，在虚拟世界引起了极大的争议。有支持判决的也有反对判决的。
　　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不乏浑水摸鱼带节奏的。喻风铭的民意支持率持续走低，但跌到某一个临界值的时候又稳住了。
　　喻风铭被停职了。
　　家族内部的长辈都非常生气，喻风铭简直是不将家族的名望放在眼里。家族内部甚至专门开了一个批斗大会。
　　各个长辈们疾声厉色地指责喻风铭，最后甚至达成了一个共识，一位家族长辈冷声说道，
　　“喻风铭，既然你认为自己这么有能耐，可以不依靠家族，那么从现在开始家族不会再给你任何的资源。”
　　喻风铭全程沉默以对。
　　虚拟世界上反对喻风铭的声音也很多，甚至专门登上了世界热聊榜单。
　　关于#喻风铭徇私#
　　建立话题的人非常巧妙地避开了案件判决本身，只是质疑喻风铭的动机，而这个动机确实和徇私有些关系。
　　无论这个案件里面的萧启如何无辜，如果不是喻风铭坚持把案件推到众人面前，这个案件是不会被重审，也不会被重新判决。
　　喻风铭既然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就意味着要时时刻刻接受众人的审判。
　　而作为案件当事人的萧启，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有那么一刻怀疑研深是不是故意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四面八方的压力向喻风铭席卷，但他却唯一一次真正让自己闲了下来。
　　最近又进入了蓝星时代的雨季，那场开庭过后，喻风铭被停了职，大部分时候就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看雨，安安静静地不理会外界的吵吵嚷嚷。
　　萧启问他，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嗯？”
　　“萧启的事结束了，不是吗？”
　　“可能吧。”
　　以前萧启虽然不喜欢下雨天，但是也很喜欢在窗前看雨。阴雨天是萧启难得忧郁的时刻。
　　“萧启的事结束了，你打算做什么？”
　　喻风铭轻笑，
　　“我还能做什么？”
　　“你当然是做什么都可以。”
　　外面的雨丝落在玻璃窗上，滑了下来，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
　　萧启似乎比喻风铭还要焦虑，他直白地说，
　　“我很担心你。”
　　“担心什么？”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担心我会失去工作？”
　　按照目前越演越烈的舆论情况，还有家族内部对喻风铭的态度，大概率是的。
　　“我前面十年不是白干的，不用担心。”
　　喻风铭的声音很轻，
　　“只是很可惜没能在十年前就做到这一步。”
　　“你为什么会那么肯定监控里面会有证据？”
　　“世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萧启不知道他用了将近十天的时间没日没夜翻着监控的时候抱着什么样的心态。萧启光是想想就觉得很绝望。
　　他绝望地说，
　　“萧启不值得你们为他做到这一步。”
　　“他当然值得。”
　　喻风铭望着窗外，
　　“我从来不是为了证明他无罪，我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外面起风了，窗外的树木被吹得左右摆动。
　　喻风铭继续说着，
　　“他从来不让人失望，怎么会不值得？”
　　萧启年少太过潇洒恣意，无数男男女女对他表达爱慕，但是他从来没有被谁的告白打动过。而喻风铭这么轻轻淡淡的一句话，是萧启这辈子听过的最动人的告白。
　　太遗憾了。
　　在二十几岁的年纪，步入了成年又带着青春稚气的年纪，竟然没能够和喻风铭好好地爱一场，不管不顾地爱一场。
　　真的太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