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丙葵

19、回忆篇

　　喻风铭连着一周都在家里陪着萧启。
　　萧启的病渐渐好转，不睡觉的时候，就坐在落地窗旁边的沙发上晒太阳。
　　好久没有晒过太阳了，以前萧启特别喜欢晒太阳，皮肤是无比健康的小麦色。在下城区待了将近半年的时间，现在手臂在阳光下都白得有些反光。
　　他们大部分时候就静静地待着，喻风铭在不远处的办公桌上安静地处理工作。
　　萧启知道喻风铭为了陪他推掉了很多工作。
　　虽然喻风铭掩藏的很好，但萧启还是从他接起视讯时刻意避开的对话，回复消息时无意皱起的眉头中，知道喻风铭一定顶着很大的压力。喻风铭又能把他藏多久？
　　喻风铭才出来工作三年的时间，正好一脚踏入了权力中心，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希望早日把他踢出局，萧启不用细想都猜得到。
　　虽然他们这三年几乎没有见过面，但萧启对于和他有关的新闻还是会下意识留意。
　　其中太多信息可忖度了，而萧启恰好不太笨。
　　萧启知道喻风铭这些年也过得很压抑。
　　后面几天喻风铭避开他到书房开会的时间越来越长，虽然喻风铭出来的时候仍然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但萧启不能不提前为他考虑。
　　虽然这段时间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任何与外界有关的事。
　　心照不宣地过起了最普通的生活。
　　喻风铭甚至主动做了饭。
　　萧启从来没想过喻风铭有一天会下厨，下厨这件事和喻风铭真的太违和了，喻风铭身上自带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甚至煮出来的东西味道还不错，好吃得萧启有些感动。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吃过好吃的东西了，连营养剂都懒得加热，从冰箱里拿出来就直接一饮而尽。时间久到他以为他的味蕾就快要退化，没想到还能再次吃上美味的新鲜的食物。
　　萧启难得露出了笑容，喻风铭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好吃吗？”
　　“嗯。你怎么还会做饭？什么时候学的？”
　　“以前看你做了这么多次。”
　　萧启笑出了声，
　　“你做得比我还好。”
　　“嗯，避开了你的错误经验。”
　　？？？
　　萧启瞪了他一眼，但没有跟他计较，美滋滋地吃光了盘里的食物。
　　每次吃饭的时刻就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最轻松惬意的时刻，可以短暂地什么都不想，只要专注地感受味道，感受食物就好了。
　　虽然白天两个人都待在一个空间里，但两个人的交流也不多，喻风铭工作的时候，萧启就在旁边晒太阳，发呆，放空。喻风铭不工作的时候，两个人就会坐在沙发上，随即挑一部电影放着，但是具体电影演了些什么，萧启全都不记得了。
　　他们只会在晚上睡前的时候聊几句话，但每次都会以沉默结束。
　　自上一次睡在一起之后，他们每天晚上都睡在一起。
　　萧启隐约觉得喻风铭抱他的行为超过了朋友的界限，但喻风铭除了会抱着他一起睡，也没有更多出格的动作。
　　萧启没有精力多想，很多事情就糊涂地带过了。
　　萧启只想有人陪着，做了噩梦惊醒的时候有人在旁边，半夜暴雨电闪雷鸣的时候有人在旁边。
　　更何况喻风铭的怀抱是这样令人心安。
　　这些幸福就像是掩耳盗铃，又像是偷来的一样，萧启知道，很快就要结束的，他只是想贪恋一会，就一会，他就把喻风铭还回属于他的世界。
　　一周的最后一天，萧启看着喻风铭再次挂断了他母亲的视讯，笑着和喻风铭说，
　　“你明天就出去工作吧，作为检察官，只线上办公可不行。”
　　喻风铭沉默了，
　　萧启和喻风铭大学同住七年，对喻风铭的母亲也或多或少了解，在萧启眼里，比起母亲的身份，这个占据着家族最重要身份的女人，更像是喻风铭的顶头上司。
　　因为她大部分和喻风铭视讯的时候都在布置任务。
　　没有关怀，没有温情，只有鞭策。
　　整个家族给喻风铭施加的压力都由喻风铭的母亲来传达。
　　喻风铭靠着家族托举到了现在的位置，他不能够随心所欲地摆脱家族对他的枷锁，这一点，萧启在大学时期就看得格外清楚。
　　所以萧启不能自私地让他和家族对抗。
　　“我们不可能在这里躲一辈子不是吗？出去也没关系。”
　　第二天，喻风铭穿着正装在门口准备出门，萧启在旁边送他。喻风铭靠近他，低声说，
　　“如果我真的无所不能就好了。”
　　喻风铭难得流露出有些许幼稚的情绪，让萧启觉得有些好笑，
　　“喻风铭，你今年是三十岁，不是一百三十岁。如果按照公元纪年的人均寿命来换算，你现在就和公元纪年的十八岁少年差不多吧。别给自己背负这么大压力。”
　　喻风铭再次靠近他，抵住他的额头，
　　“你呢？你就没有给自己背负压力么？”
　　萧启沉默了。
　　喻风铭直视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你一定等我回来，好吗？”
　　萧启没有回答，推了推他，
　　“走吧，别迟到了。”
　　喻风铭伸出手扣住他的手腕，
　　“你不答应，我就不走了。”
　　萧启迟疑了一会，
　　“嗯，我等你回来。”
　　但萧启食言了。
　　喻风铭离开后没多久，萧启的随身程序收到一条匿名信息，是一个定位，附带一段视频。
　　萧启点开视频，瞳孔骤然一缩。
　　他来不及多想，也不管周围是不是监控遍地，穿上鞋就跑了出去。
　　视频里是绑着炸弹的季罗，她穿上外套把炸弹遮住，气冲冲地走出了门，神情狠戾，看起来毫无求生欲，走出门外四处打探着像是在寻找随即的作案目标。
　　萧启手忙脚乱地操作着随身程序，打了一辆无人驾驶飞车，上车后把时速调到最高，把模式调到急救模式，操控着无人驾驶飞车无视一切的信号灯往信息中的定位赶去。
　　他早该想到的！
　　他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他这个没用的东西。
　　前两天他和露露通话的时候，露露告诉他最近季罗给了她一笔钱，说自己要搬走了，要搬到中城区去住。
　　萧启当时感觉有些不对劲，进一步问露露，季罗为什么要搬到中城区。露露还笑着跟他说，季罗说她恋爱了，男方邀请她同居，男方说以后可以养她，季罗看起来很高兴，这段时间状态都特别好。
　　他当时就应该立马回去阻止季罗。
　　他作为男人，他比谁都清楚男人有多不可信！
　　季罗年轻貌美的时候都没有人拉她一把，现在遇上真心待她的人这种概率有多小他不应该心里很清楚么？！
　　为什么不早点回去阻止她？
　　她想做什么？
　　她可千万不要犯傻。虽然萧启一直认为她对这个世界的恨意强烈到随时可能反社会，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真的会实现。
　　季罗会把露露逗得哈哈大笑，会轻蔑地嘲讽男人，会哭会流泪，也会在楼下面馆和人打牌，输了然后破口大骂，她是一个鲜活的人，她不应该这么草率地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应该轻易地决定别人的死亡。
　　下了车后，他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寻找季罗。
　　这几天正好是蓝星联盟倡导的链接线下日，人流比往常多了十倍不止，看着摩肩接踵的人群，萧启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要怎么办？
　　他没有办法，只能一边跑一边朝人群喊道，
　　“这里可能会发生爆炸！大家赶紧散开！”
　　“快散开！”
　　其他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哈哈大笑。
　　“快走！往安全的地方走！”
　　季罗在哪？
　　他调动着自己的感官，往恨意最浓烈的地方跑。
　　“快走！快走啊！”
　　有些人似乎被他疯狂的喊叫吓到，咒骂了一声，闪开了他。
　　人群纷纷绕开了他，嘲讽的意味席卷而来，差一点干扰了萧启的判断。
　　“这里真的很危险！快走吧！就算是假的对你们也不会有害处！快走吧！”
　　萧启朝着恨意最浓烈的方位焦急地跑动着，一边朝人群喊着疏散，没有人理他，大家仍旧自顾自地逛着街。
　　萧启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道都没有看见季罗的身影。
　　他浑身都被汗水打湿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季罗到底在哪？
　　她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启不停地奔向恨意越发浓烈的地方，越走人流越密集，最开始还能小跑着往前，到后面只能不停地用双手把人扒开才能艰难地前进。
　　“大家快散开！这里很危险！”
　　没有人听他的，大家都对他推搡的行为感到厌恶。
　　萧启心急如焚地找了很久，感觉每一秒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长久。他喊到嗓子冒烟，跑得眼前发黑，他终于在一个分岔路口，看见了街道的最末尾，站在公交站台前的季罗！她在人群中是那样的瘦弱，苍白，她看起来绝望极了。
　　萧启不顾一切地大声喊她，
　　“季罗！不要！”
　　季罗听见他的声音整个人抖了一下，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季罗和萧启隔着将近一百米的距离，这条街道是一条单向步行道，比刚刚的人数多了将近十倍，拥挤不堪，萧启是唯一一个逆行的人，他走得艰难，抬着头着急地看着季罗，不管不顾地大声喊道，
　　“季罗，不要！”
　　“还能回头的！”
　　“跟我回去！”
　　“回去我养你！”
　　“我可以养你！”
　　其他人看着萧启像演戏一样滑稽，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帅哥，长这么好看是在拍电影吗？！”
　　萧启什么都听不见，所有的人群都像电影镜头一样虚焦，他直直地盯着不远处的季罗，
　　“不要，不要上车！”
　　季罗看着他哭了，
　　“不要，求你了，你之前不是说想看摩天轮吗？我们明天就去好不好？！”
　　萧启扒开人群不管不顾地往前走。
　　季罗哭着喊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个傻子！你快走啊！”
　　其他人看着他们两个莫名奇妙的对话，惊呆了。萧启语速飞快地对周围的人喊道，
　　“你们快离开这里！”
　　萧启眼看着马上就要靠近季罗了，一辆无人驾驶的公共列车在季罗面前停了下来。
　　萧启着急地扒开人群追了上去，
　　“季罗！不要！不要上车”
　　季罗握着登车的扶手，看着他大喊道，
　　“你走啊！你快走啊！”
　　萧启猛得冲上去，却慢了一步，季罗上了车。
　　萧启追着列车狂奔，喊她，
　　季罗站在车厢最后面的位置，看着萧启泪流满面。
　　直到列车开到萧启快要看不见的时候，列车瞬间发生了爆炸！
　　“轰”的一声，震得两边的居民楼都在晃动，四周拥挤的人群瞬间发生暴动，尖叫着向四处逃开，面前的街道满地都是列车的碎片，被炸得黢黑的人体碎片。周围充斥着可怕的尖叫声，哭泣声，救援直升机的轰鸣声，安全局出警列车的警报声，无数的哭泣，无数的恐惧，将人群淹没。
　　而萧启彻彻底底地什么都听不见了。
　　整个世界都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