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丙葵

14、回忆篇

　　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好像从端素的事件开始，或者更早，从他答应了研究所的基因改造开始，一切事情都失控了。
　　所有欢乐美好的往事都成了过往云烟。
　　萧启彻底成了下城区的居民。
　　这是他第二次从安全局逃了出来。
　　他要找到端素，找到亚拉，质问他们为什么？
　　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这样设计陷害他？
　　当他越想寻找两个人的消息，他就越发清楚，下城区为什么会成为名副其实的罪恶之城。
　　这里的秩序和他曾经待过的世界完全不同，在这里，越良善就越被欺压，守信用，心软，同情，所有美好的品质都会成为被坑的前提。
　　冷漠自私才是王道，才能生存。
　　这是萧启不知道第几次被狠狠坑了一道才悟出的道理。
　　艹。
　　大部分来到下城区的人都是为了打听消息，找人，这里发展出了发达的消息网，只要有钱，就没有找不到的人。不过这个有钱还需再加上一点运气，因为大部分帮忙打探消息的人都会卷钱跑路。
　　萧启不知道第几次站在空荡无人的地下厅，上一个答应他找人的混蛋再次跑路了，幸好，这一次萧启只给了一部分的定金。
　　他从一开始的愤怒，不可思议，到现在已然习惯。
　　为了垄断这个消息网，负责提供下城区重要情报的人会定期毁掉下城区的人工智能监控，这也是为什么安全局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都没能将下城区实行人工智能监控全覆盖的原因，直到后面，安全局彻底放弃了这块地方。
　　荒谬的是，也正因为如此，萧启才有地方可逃。
　　再慢慢的，萧启发现在下城区探听消息困难还有一个原因，下城区容纳的人口比官方统计的数据至少翻了十倍。比萧启曾经了解到的人数多得多，从他一走进这个地方开始，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的动作。
　　这些盯着他的人既没有表现出善意，也没有表现出恶意，所以萧启一度没有发觉。
　　萧启进到下城区后崩溃的次数难以计数。
　　因为在这里的感受太糟糕了，铺天盖地的恶意，脏乱潮湿的街道充斥的难闻的气味，肮脏，破败，没有光线，所有的一切都让他崩溃。
　　直到后面感官过载，反而麻木了。
　　麻木了，冷漠了，才是真正成为下城区人的开始。
　　而那些盯着他的眼睛，总算放松了一些。
　　在进入这里后，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要解决，就是住宿的问题。
　　萧启在下城区找租房又被坑了无数次。
　　第一次，房间空气质量不达标，住了两天肺部感染，不退押金不退房租不退中介费，直接让他滚蛋。
　　第二次，萧启定好房子后，为了找人出去了两天，回来发现自己租的房子里住着陌生人，中介的解决方式就是让他们两个打一架，谁赢了谁住，同样不退押金不退房租不退中介费，萧启想把中介打一顿，但找不到人。后面来的租户是个女孩，她冷漠地看着萧启说，她的全部身家都用来交房租和押金了，就算萧启把她打死，她都不可能走的。萧启不可能真的打她，窝着一肚子火把自己的东西带走了。
　　第三次，萧启租好了房子住了没两天，房子的主人回来了，两个人开门面面相觑，房子真正的主人不过是出去了半个月，并没有把房子交给别人出租，是中介偷偷配了钥匙，又赚到了一笔押金，租金和中介费。
　　第四次，第五次……
　　总之，想任何办法都无法规避这些无赖。
　　后面还是因为萧启看到一个小孩在垃圾站翻垃圾，于心不忍，给他买了几瓶营养剂，小孩带他租的房子。讽刺的是，小孩带他租的房是他在下城区第一个真正住下的房子。
　　小孩甚至没要他的中介费，他直接和房东谈的租金。
　　萧启被坑得麻木了，后面才想起来要把这笔钱给那个小孩。
　　他原本还担心会不会找不到人，没想到小孩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去垃圾站翻垃圾。
　　小孩拿到萧启的钱后，眼睛一亮，一句话都没说就跑了。
　　后面就再也没见到他。
　　萧启总算在这个破地方住下了。
　　虽然环境还是很糟糕，但至少房间内还能打扫干净，新风系统也是新换的，空气质量起码还能保证。
　　萧启来到这个地方第一次睡了个好觉。
　　但失眠太久后睡的好觉总让人头疼，脑袋像被重新拆开再安装一样，头疼欲裂。头太疼了，萧启一整天都没有出门，一直躺在床上。
　　迷迷糊糊地醒来，又迷迷糊糊地睡着。
　　突然，他被门外的一声巨响惊醒了，像是什么重物坠地的声音。
　　萧启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
　　外面安静了一会，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萧启动作一顿，怎么像是有人摔倒了？
　　萧启随手套了两件衣服，打开门，看到楼梯间散落了一地的铁器，还有坐在这些垃圾中间的老头。
　　“要帮忙吗？”
　　老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萧启此时最应该做的，是把门关上，继续睡觉。
　　这里是下城区，只有冷漠，才足以自保。
　　但他犹豫着，站在门边没有动。
　　老头狠狠吼了他一声，
　　“滚蛋！”
　　声音粗粝沙哑，难听得很。
　　萧启倒是想起他是谁了，住在他楼上的收破烂的老头，每天都在和楼下的中年夫妇对骂。中年夫妇总是骂他老不死的老铁头。
　　萧启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把他扶了起来，
　　“滚开！不要碰我！”
　　萧启也恶狠狠地回他，
　　“你要是自己能站起来早就起来了，你别死在我门前，我刚租好的房子。”
　　老头像是被他的语气吓到，满脸的不爽，但仍由着萧启把他背回到自己的房子。
　　萧启把他放回床上后，又下去把他的那些散落的破烂都收了上来。
　　本来想用医疗机器人帮他查一下有没有扭伤之类的，但是他发现老头家里啥也没有，只有一个家务机器人，还是坏的。
　　老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手里握着自己的拐杖，像是怕萧启要偷他的这些破烂。
　　萧启只好又下去了一趟，拿了自己租房的医疗机器人。
　　老头一点也不配合，一味地让他滚开。
　　萧启非常不爽，但还是忍着帮他检查完身体，所幸没有摔到骨头。
　　萧启看着医疗机器人里面的治疗建议说道，
　　“你这几天先别下床，静养一段时间。”
　　萧启拿出医疗机器开的药，
　　“这是贴的膏药，哪里痛贴哪里！”
　　老头冷哼一声，没理他。
　　萧启放下膏药，拿起医疗机器人关门走人。
　　傍晚，萧启打开冰箱拿出营养剂的时候，突然想到，老头家里连冰箱都没有，肯定没法放营养剂，那他吃什么？他这几天也不能出门。
　　草！萧启，你他妈不是刚发誓再滥发善心就死在这里吗？
　　人家对你连个好脸色都没有，你上赶着做什么？
　　你忘了之前的事了吗？
　　之前萧启刚进到下城区的时候，遇到路边摔倒的老人扶了一把，后面冲出来几个壮汉指着他让他赔钱，讹他撞倒老人，把萧启气得直接跟他们打了起来，但他干架再厉害也挡不住人多，萧启最后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的钱也被抢完了。
　　如果不是这么多的破事加起来，萧启也悟不出和下城区的相处之道，每一个都是惨痛的教训。
　　所以你现在还想做什么？
　　能在这活下去就不错了。
　　但是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行，最后一次。
　　萧启冷着脸，拿起几罐营养剂就上了楼。
　　门没锁，他直接走了进去。
　　进去看见床上的老头正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侧躺在床上，背对着萧启，小心地扭着头，一只手反手拿着膏药，另一只手压在腰下面去够这个膏药，怎么都够不着，一动就在倒吸冷气。大概是动作太专注，没有注意到萧启上来的动静。
　　萧启直接拿过他的膏药，一言不发地帮他贴在了腰上，老头直接倒吸了一口气。
　　萧启贴膏药的手停顿了一瞬，还是放轻了动作。
　　贴完之后，老头仍然背对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萧启把营养剂放到他床边可移动的桌子上，也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之后几天都是如此，到了吃饭的点，萧启给他拿营养剂，换膏药，两个人全程不说一句话，做完所有的事，萧启带上门就走了。
　　但是不管怎么避免，在这个地方，只要你表现出你是一个好人，就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在老头可以下床走路之后，萧启就不再上去了。
　　那天他睡过了饭点，门外传来撕心裂肺的小孩的哭声，过了一会，他的门被敲响了。
　　一个小女孩泪眼汪汪地看着他，问他，
　　“哥哥，能不能给我几瓶营养剂，我已经好多天没吃饭了。”
　　好多天没吃饭的人哭不出这么响亮的声音。
　　萧启冷漠地俯视她，没有动。
　　“求你了哥哥！”
　　女孩直接跪下了，她一跪，露出了脖子的淤青，是被人掐过的痕迹。
　　萧启想起来前几天路过楼下无意听到的对话，
　　“楼上那个疯子又打小孩了。”
　　有人哼笑一声，
　　“早点打死不是早点解脱么。”
　　萧启再度崩溃，草！这到底是什么破地方！
　　女孩抓住萧启裤腿，
　　“哥哥，你要是给我营养剂的话，我可以给你摸。”
　　萧启闭了闭眼，
　　“你站起来，在这等我。”
　　萧启进去从冰箱里翻出没开封的一打营养剂，拿出去给她，
　　女孩接过营养剂之后立马想开溜，
　　萧启拉住她衣服的帽子，
　　“等一下，”
　　女孩僵住，然后开始无意识地发抖，抖的幅度很轻，但还是被萧启感受到了，她在害怕。
　　萧启声音放轻了一些，
　　“没有营养剂了就过来找我，不要让男人摸你，摸哪里都不行。被打了也跑下来找我。”
　　他一松手，女孩就一溜烟跑走了。
　　营养剂是这个时代最廉价的东西，比真正的食物更廉价。
　　萧启在来到下城区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时代还有人连营养剂都买不起。虽然以前他家称不上有钱，中等水平，但这里的世界和他从小长大的世界，好像不是在同一片时空。
　　萧启现在的日常不仅要找人，还要每天囤营养剂。
　　女孩每天都出现在他的房子门口，定时定点，萧启每天都给她一打营养剂。
　　后面女孩要得越来越多，萧启知道她在倒卖营养剂，叹了口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给她了。
　　虽然萧启手头上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
　　当初他跟研究所合作的时候，研究所一次性支付了他一大笔钱，他原本打算拿那笔钱给他爸妈治病，但没有想到会发生那样的意外。那笔钱没有花出去，他把九成的钱留在了妹妹的账户，想着妹妹以后就算不工作，这笔钱也够她生活一辈子。剩下的一成被他带到了下城区。
　　但他没想到，这一成的钱对下城区的人来说也是一笔巨款，要不是手头上的钱足够多，他被坑了这么多次，早就成穷光蛋了。
　　但是按照这样花钱的速度，可能撑不了多长的时间，萧启思来想去，把高中时期贪玩开发的游戏小程序放到了虚拟世界上售卖，又小赚了一笔。
　　但这样很容易暴露身份和位置，他卖得很小心。
　　当他开始在这个地方赚钱的时候，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真正融入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