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丙葵

13、亚拉（6）

　　亚拉死在了监管所。
　　原因是感染急性致命病菌，这个病菌导致了蓝星最近一个月的流行病，它的致病性因人而异，全蓝星已有超过十分之一的人感染，而感染的人中死亡概率接近30%，而恰好亚拉的体质无法抵抗这个病菌的毒性，在亚拉病发的两个小时内，全身器官急速衰竭，等送往医疗中心抢救时，已经彻底没有了存活的可能性。
　　喻风铭问索菲亚，
　　“谁感染的亚拉？”
　　索菲亚回答道，
　　“是监管所的一个工作人员，他前几天刚好去了一家医院做体检，后面这家医院被传出该病毒集中感染事件。”
　　“中心城区医疗机构？”
　　索菲亚在全息屏中打开调查资料，
　　“是一家私人医疗机构，这家私人医疗机构主要由阿齐兹家族控股。”
　　索菲亚继续补充道，
　　“我们排查了监管所的监控，以及从化学分析组反馈的数据看，可以排除投毒的可能，那个工作人员也是今天发烧才知道自己感染了病毒，但亚拉是昨晚病发的。其余工作人员身上都没有检测到相关病毒。所以基本可以排除故意杀人的嫌疑。毕竟病毒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不可控的东西。”
　　“嗯。”
　　“那我们这边就将亚拉黑工厂杀人案件结案了，报告稍后发到你的随身程序。”
　　“辛苦了。”
　　亚拉的案件结案后的第二天，法院通过了萧启第二案的无罪申请。
　　一连洗清了两个罪名，萧启还有些恍惚。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不在乎的。
　　但是看到法院公告无罪的时候，仍然有些委屈。
　　喻风铭晚上睡觉的时候，萧启变成了小黑猫在虚拟世界散步。
　　虚拟世界有两套时间系统，一套是地区建造者可以自主选择时间，一套和真实世界同步。黑猫萧启特意挑了一个还能晒到太阳的地方。
　　因为真实世界是深夜，虚拟世界的在线人数比白天少了很多，格外清静。
　　深夜的时间，虚拟世界中大声说话的人都少了，抑郁的玩家倒是纷纷冒了出来。
　　各人有各人诉不完的苦。
　　小黑猫就在众人的聊天声中迷迷糊糊地打着盹。
　　虚拟咖啡馆里的玩家换了一波又一波，大概是天亮了，咖啡馆里的声音变得越加嘈杂。
　　在混乱的对话声中，一个惊讶的声音特别明显，
　　“窝草，这谁建的话题，太勇了！”
　　其他人都被他的惊讶声吸引，纷纷问道，
　　“啥话题？”
　　“怎么了？”
　　那个声音兴奋地回答道，
　　“快去翻热聊榜！等监管者上班肯定要被撤了。”
　　人群中迅速发出惊呼，
　　“竟然敢造首席检察官的谣，谁不想活了？！”
　　在咖啡馆屋顶打盹的黑猫立马惊醒，
　　谁？首席检察官？喻风铭？
　　萧启连忙点开世界公屏的热聊话题榜单，一个话题的热度急速攀升，
　　#首席检察官为给萧启洗白害死有关案件主犯#
　　紧接着下一个话题是#首席检察官民意支持率下跌#
　　虚拟咖啡馆的玩家讨论得热火朝天，
　　“我靠，谁能介绍一下详细的事件经过？”
　　“我有朋友在安全局工作，我听说，首席检察官最近接手了一个黑工厂故意杀人案，这个案件的罪犯叫做亚拉。”
　　“这跟萧启第二案有啥关系？”
　　“诶，你别着急，你先听我说。”
　　“这个亚拉听说是萧启第二案被害人的同学。喻检察官发现后，就联合安全局篡改了证据，原本是萧启杀死的被害人，后面证据改成了亚拉杀死的被害人，然后萧启第二案就无罪了。”
　　“我靠！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不信你们自己去最高法院的官网中查查。”
　　“咖友们，我刚刚查完回来了！萧启第二案真的无罪了！”
　　“天呐！怎么还能这样？谁来替真正的受害者发声？”
　　黑猫听得头都大了，什么叫做片面的真相组合在一起就可以构成谣言，这简直是最好的范例。
　　“早就说坐到高位的人就会徇私，唉，亏我们以前还这么看好首席检察官，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
　　“是啊，是啊，这未免太让人失望了。”
　　爹的，这些水军不要太明显了。
　　在一众乱糟糟的声讨中，一个微弱的反对声站了出来，
　　“喂，我说你们能不能不要听风就是雨啊？动点脑子好不好，我就问你们一点，首席检察官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既没有名也没有利，为了给萧启洗白？萧启被判死刑也不是第二案，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更何况萧启已经死了，洗白还有什么意义？维护萧启的身后名？拜托，在这个时代，人类还有没有未来都说不准，谁在乎这狗屁的身后名？”
　　“你说的也有道理。”
　　“我看你才是在给首席检察官洗白吧，最高法院都公示了萧启第二案无罪，你怎么说？”
　　整个虚拟咖啡馆又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
　　萧启估计喻风铭应该要被视讯吵醒了，提前退出了虚拟世界。
　　果不其然，来电的还是上次撤掉萧启热搜那位男人，萧启特地去搜了一下他的资料。
　　这个儒雅的男人叫做伊森·李，是目前虚拟世界监管家族最有威望的后辈。
　　伊森·李也没有寒暄，直接了当地说道，
　　“你上热聊榜了。”
　　喻风铭被强行吵醒，神情不太好，他打开随身程序扫了一眼热聊话题，说道，
　　“这个程度的话题可以发律师函了。”
　　伊森·李笑了，
　　“行，我跟你们家的法务交接一下。不过你最好还是让安全局配合发个说明。”
　　“嗯。”
　　伊森·李停顿了一会，斟酌着还是说道，
　　“喻风铭，有些事可做可不做的时候，不做是最好的。”
　　喻风铭也沉默了，
　　“谢谢提醒，但这不是可做可不做的事。”
　　伊森·李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好自为之吧。”
　　滴——视讯挂断。
　　紧接着，索菲亚的视讯接了进来，
　　“喻检察官，虚拟世界的热聊话题你看了吗？”
　　“嗯。”
　　“我们已经把亚拉的死亡原因发公文告知了，也公布了亚拉的口供。”
　　“谢谢，抱歉给你们增加额外的工作。”
　　“检察官你不用客气，你之前帮了我们很多。”
　　公众人物登上热聊榜是一个很麻烦的事，喻风铭一上午的时间都在和家族的公关，法务沟通。期间喻风铭还收到了好几个家族长辈的视讯，这些在各个领域都颇为地位的长辈一点也不客气，一上来就是直言不讳的敲打。
　　萧启都替他焦头烂额，他什么都做不了，默默操纵着护工机器人给他端水，送营养剂。
　　这两个话题的热度直到下午才勉强被压下去。
　　萧启心疼得不行，喻风铭休息了几天好不容易恢复的身体，现在脸上又是惨白惨白的。
　　热聊话题尽管被撤下去了，但喻风铭的民众支持率又跌了不少，并且丝毫不见有回升的趋势。
　　喻风铭接到了他母亲的来电，
　　“我之前和你说不要主动给敌人递把柄，这就是教训。你以为你在做对的事，但在一些人眼里，没有对错，只有可不可以利用。”
　　喻风铭沉默，接着问道，
　　“这次民意支持率下跌的受益人是谁？”
　　喻风铭的母亲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
　　“阿齐兹家族的后辈，亚德，他是这几年势头正盛的青年检察官。”
　　“阿齐兹家族的主要产业应该是医疗。”
　　喻风铭的母亲讽刺一笑，说道，
　　“这个新贵世家最近势头太猛了，也不怕摔跟头。各个领域都想来插一脚，等他们的把柄落到我们手上，就让他们在这个圈子消失。”
　　喻风铭没有接话，他的母亲最后提点了一句，
　　“你之后行事再低调一些。”
　　“嗯。”
　　萧启就纳闷了，如果喻风铭都算高调，那这个世界就没有低调的人了！喻风铭要是真的高调起来，世界上三分之二的人都是喻风铭的粉丝！剩下的三分之一？那就是没眼力没脑子的人！
　　一个小小的热聊榜事件，就耗费了喻风铭一整天的时间。
　　越是高的位置，越是容易被审判。
　　这本应该是民众行使监督权的利好，但大部分时候都被人恶意利用。
　　事情结束后，喻风铭又慢慢接手了一些不需要线下进行的工作。
　　虽然每日例行检查的时候，主治医生仍然摇头，但最近医生同意开放喻风铭病房的探视权。
　　萧启估计，喻风铭如果再不开放探访权限，就要被家族的人押到宴会场合去维持社交了。
　　当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有权限来探病的，只有老牌世家中比较有名望的后辈才有资格。
　　大部分人象征性地带点伴手礼，问候几声，聊聊最近的时政，然后就走了。
　　萧启对他们无聊的对话无感，只是心疼喻风铭又不能好好睡觉了。
　　白天的时间用来社交，晚上才有空工作。
　　他就是这样坐上首席检察官的位置吗？
　　在萧启看来，这个位置不要也罢，喻风铭连着好几天没有笑过了。
　　白天忙着应付，晚上结束工作，跟他没聊几句就睡着了。
　　周而复始。
　　但他有什么身份劝他呢？甚至可以说，这些麻烦都是因为他带来的。
　　后面几周，来的人渐渐少了，萧启哄着喻风铭好好休息了几天。
　　一天早上，护士打进来一个电话问喻风铭，
　　“喻检察官，有一位叫梁雨林的女士想要见您，可以放行吗？”
　　谁？！萧启一惊。
　　“嗯。”
　　喻风铭同意了。
　　女孩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来，萧启从她进门时就一直看着她。
　　十年过去了，他的妹妹还是这么可爱，还好表情看起来不是苦的，也不会下意识皱眉，虽然比从前那个无忧无虑快乐的小女孩成熟了不少，但还好整个人的状态没有看起来很糟糕。
　　梁雨林放下手中的礼物，问道，
　　“喻检察官，你好些了吗？”
　　“嗯，你怎么来了？”
　　梁雨林低着头沉默了一会，
　　“我哥哥的案件，谢谢你。”
　　一边说着一边给了喻风铭一个标准的90度鞠躬。
　　喻风铭看着她，
　　“你不用感谢我，你知道我不是为了这个。旁边有沙发，坐着说吧。”
　　萧启操控着护工机器人给梁雨林倒水。
　　他发现他的妹妹开始变得不爱笑了，以前看到这种机器人都会觉得有趣，现在只是默默地接过水杯。
　　过了一会，梁雨林先开口道，
　　“后面的事情，我们可能还要再等，有用的证据不够。”
　　“嗯。”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等到。”
　　喻风铭沉思了一会，问道，
　　“前面两个案子的出现，你有没有参与？”
　　梁雨林摇了摇头，
　　“我刚开始还以为是你。”
　　“不是我。”
　　两个人又沉默了，梁雨林说道，
　　“看来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第三个人也在做这件事，他的目的是什么？”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不是坏事。”
　　“嗯，希望如此。”
　　“如果前面两个是暗中的人故意放出来的，那我估计第三四个也快了。”
　　这两个人的哑谜萧启毫无障碍地听懂了，他现在如果有身体，就快要无法呼吸，喘不上气了，再一次灵魂的阵痛，怎么会没有身体也这么痛……
　　“你的民意支持率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不要参与进来。”
　　梁雨林握着水杯喝了一口，
　　“我们寻真心理医疗诊所已经在全球八大洲都有机构了，按照我们内部的最新统计，全球大概三十分之一的人是我们的客户。我可以帮你拉到别人无法超越的选票。”
　　“不用。寻真心理医疗站稳脚跟了，你……”
　　喻风铭停顿了一会，
　　“要不要和祁炎离婚？”
　　梁雨林握着水杯的指节都在泛白，
　　喻风铭继续说道，
　　“如果萧启还在，他肯定不愿意看到你在感情里面受委屈。”
　　梁雨林苦笑，
　　“当初毕竟是我利用了他，他生气也很正常。”
　　草！萧启真的、真的要心疼死了！
　　他妹妹嫁入豪门是为了他吗？
　　怎么这么傻啊？
　　怎么可以这么傻？
　　他们怎么就不明白，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你们活着的人就应该向前走啊！！
　　为什么要为死去的人牺牲自己？！
　　好疼好疼好疼……灵魂再次被撕裂的疼。
　　他为什么要存在，他生前为别人带来灾难，死后也让自己爱的人持续受到伤害，他为什么要存在？如果当初在育蕾机构的时候不跟着他们回家就好了，为什么要因为他遭受这些灾难？如果他一出生就死掉就好了，为什么？
　　喻风铭看着梁雨林，字斟句酌地说，
　　“如果我爱一个人，我不会因为他利用我的权势而生气，我会庆幸。庆幸有这样的权势可以让他属于我。”
　　梁雨林低头看着水杯，没有接话，
　　“所以，别为他开脱了。”
　　“嗯，”
　　梁雨林喝了一口水，苦笑道，
　　“但是我好像没办法真正离开他。”
　　他的笨蛋妹妹，以前总觉得能保护她一辈子，现在想想，自己真是个脑残！白痴！就应该在自己还能把关的时候，让她多谈几场恋爱，不至于现在在感情中两难。如果连喻风铭都在劝退，那么这个祁炎一定是个不值得的混蛋、废物、孬种！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在了？为什么事情会走到这一步？
　　为什么他永远都这样无能为力？
　　为什么要这么痛苦地活着，清醒着？
　　为什么萧启用了十年都回答不了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