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痛药她超甜的》蓝人康康

6、橘子糖实验报告

　　顾追晞逃了。

　　一连三天，他完美复刻了转学初期的状态,最早到教室，最晚离开，用课本垒起一座密不透风的堡垒，杜绝一切不必要的交流。

　　尤其是和田曦薇的。

　　他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像夏天午后被晒得滚烫的日光，时不时落在他背上,烧得他坐立难安。

　　他不敢回应。秘密被撕开一角的恐慌攫紧心脏，比头痛更让人窒息。他怕看到她眼里流露出惊恐、厌恶，或者更糟的——怜悯。

　　第四天的一节数学课，老师抽问一道解析几何难题。教室里一片死寂。

　　“顾追晞。”老师的目光越过重重课本，精准地点名。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视线不可避免地从田曦薇那边掠过。她正歪着头看他，手指间夹着一颗亮晶晶的橘子糖，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

　　他的思路瞬间卡壳。脑子里只剩下那颗糖旋转的轨迹。

　　“……抱歉。”他声音干涩，“我没听清题目。”

　　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窃笑。冰山学霸居然也有当众卡壳的一天。

　　老师皱皱眉，点了下一个：“田曦薇，你来。”

　　田曦薇利落地站起来，清晰地把问题和解题思路说了一遍，甚至延伸了一种更巧妙的解法。

　　“很好。”老师满意地点头，“都像田曦薇这样提前预习，效率就高了。”

　　她坐下时，手肘“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笔袋。东西散落一地，几颗橘子糖咕噜噜滚出来，恰好停在了顾追晞的椅子脚下。

　　“哎呀！”她小声惊呼，弯腰去捡，发梢扫过顾追晞的裤脚。

　　顾追晞全身肌肉瞬间绷紧。那熟悉的，能让他从地狱回到人间的气息扑面而来，因为她的靠近，因为那些滚落的糖果，强烈得无以复加。

　　折磨了他一上午的、细密如针扎的隐痛，潮水般退去。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看着她的手一颗颗捡起那些糖。她的指尖离他的鞋尖只有几厘米。

　　“不好意思啊。”她抬起头，冲他飞快地笑了一下，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恐惧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一种近乎狡黠的光芒。

　　她捡起最后一颗糖，没有收回手，而是轻轻放在了他的桌角。

　　“赔礼。”她用气声说，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回身坐好。

　　顾追晞盯着桌角那颗糖，透明的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狂跳。

　　她知道了。
　　她肯定知道了。
　　她在干什么？
　　试探？挑衅？还是……？

　　一整节课，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桌角那颗糖，和前方那个看似认真听讲的背影上。

　　下课铃响，田曦薇立刻转过身，手臂自然地搭在他的桌沿：“刚才那道题的第二问，你那种解法，辅助线为什么那么添？”

　　她靠得很近，语气自然得像在讨论最寻常的功课。

　　顾追晞的指尖蜷缩了一下。阳光落在她鼻尖细小的绒毛上，她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甜香。

　　安宁感包裹着他。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抗拒。

　　“……为了构造对称性。”他听到自己干巴巴地回答，手指甚至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画出了那条线。

　　“哦——”田曦薇拖长声音，恍然大悟般点头，眼里闪烁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原来如此！”

　　她笑了，心满意足地转回去，哼着不成调的歌，开始收拾下节课的书本。

　　顾追晞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在“止痛”和“田曦薇”之间，感受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和让他更加心慌意乱的东西。

　　她在拿他做实验。而他，心甘情愿甚至迫不及待地走进了她的实验室。

　　下午放学，他没立刻去排练室。他需要一点时间，远离那个能轻易扰乱他心神的光源，重新整理自己崩盘的情绪和逻辑。

　　他在操场看台最高层坐了很久，直到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

　　下面跑道上有田径队在训练。他看见沈皓在跑接力，冲过终点后，笑嘻嘻地接过一个女生递过来的水，很自然地揉了揉对方的头发。

　　顾追晞下意识皱眉。那种过于亲昵的、毫无边界感的互动，让他不舒服。

　　“哟，晞哥？一个人在这儿思考人生呢？”

　　沈皓不知什么时候跑了上来，满头大汗地在他旁边坐下，带来一股蓬勃的热意和汗味。

　　顾追晞几不可察地往旁边挪了半寸。

　　“咋不去排练？”沈皓咕咚咕咚灌着水，“小田同志刚才还满世界找你呢。”

　　顾追晞没说话。

　　沈皓用胳膊肘碰碰他，压低声音：“喂，哥们儿，跟你说个事。”

　　顾追晞转头看他。

　　沈皓表情有点纠结，挠了挠头：“那什么……我觉得吧……你对小田同志……是不是有点太……那啥了？”

　　“哪啥？”

　　“就……太紧张了？”沈皓努力组织着语言，“像刚才，三班那个体委不就跟她说了两句话嘛，我隔老远都看见你脸黑了。还有上次，她跟赵小刀去买个水，你消息就发过来了……晞哥，我知道你俩好，但……这是不是有点太……”

　　他憋了半天，憋出两个字：“……吓人了？”

　　顾追晞的心猛地一沉。

　　原来在别人眼里，他已经变得这么……不堪了吗？

　　“她跟你说的？”他声音发紧。

　　“哪能啊！小田同志啥也没说！”沈皓立刻摆手，“是我自己瞎琢磨的。我就是觉得……她那人吧，看着咋咋呼呼，其实挺有主见挺要强的，你老这么……盯着，她会不会……烦啊？”

　　“烦”字像根针，轻轻扎了一下。

　　顾追晞沉默地看着远处。操场上，田曦薇和赵小刀正好从体育馆走出来，不知道说了什么，田曦薇笑得前仰后合，马尾辫在夕阳里甩出耀眼的弧度。

　　没有他在身边，她看起来那么轻松，那么快乐。

　　一股尖锐的刺痛猛地攫住心脏，比头痛更清晰，更刻骨。

　　他忽然想起沈皓刚才的话。

　　——“她会不会烦啊？”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上来。

　　他猛地站起身，丢下一句“走了”，几乎是跑着冲下了看台。

　　他得回去。
　　他得在她感到“烦”之前，回到她身边。

　　排练室里，气氛有点低迷。主角之一李薇请假，关键段落没法合练。

　　田曦薇正对着镜子反复练习自己的独白部分，表情专注，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进展并不顺利。

　　顾追晞推门进来时，带着一身未散的燥热和急促的呼吸。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过来。

　　田曦薇停下练习，转过头看他。她的目光很平静，甚至带着点询问，好像中午那个扔下糖炸弹的人不是她。

　　顾追晞在那片平静的目光里无所遁形。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三天的躲避和此刻的狼狈。

　　“我……”他喉咙发干，“……来晚了。”

　　“没事，”田曦薇语气寻常，“李薇没来，正好你帮我听听这段，总觉得情绪推不上去。”

　　她如此自然地把话题接了过去，仿佛他们之间那场无声的对峙从未发生。

　　顾追晞沉默地走到她旁边。

　　田曦薇重新开始。一段挣扎与自我说服的戏码。她处理得细腻，但确实如她所说，缺了最后一股推向顶点的力量。

　　顾追晞看着她，看着她因为投入而湿润的眼睛，微微颤抖的指尖。那种熟悉的、因她专注而心动的感觉再次降临。

　　一段模糊的记忆碎片闪过——似乎是某个著名话剧演员在访谈里说的话：“真正的爆发不是嘶吼，是沉默。是所有的力量绷到极致后，那一下安静的、破碎的停顿。”

　　他鬼使神差地开口：“试试……别喊出来。”

　　田曦薇停住，疑惑地看他。

　　“情绪到了最高点，”顾追晞的声音有些哑，目光落在她因为练习而泛红的脸颊上，“停一下。看着台下，像看着你想说服的那个人，呼吸加重，但别说话，让眼泪在眼眶里聚一下，再慢慢憋回去。”

　　他一边说，一边无意识地用手指在空气里划出一道紧绷后又缓缓松弛的弧线：“忍住。那比任何呐喊都有力量。”

　　田曦薇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此刻无比专注、仿佛坠着星辰的眼睛。她没说话，只是慢慢转回身，面对着镜子，深吸了一口气。

　　她没有立刻开始，而是沉默地站了好几秒，像是在消化他的话。

　　然后，她重新开始。

　　情绪层层推进，在即将爆发的顶点——她猛地停住了。

　　她微微仰起头，胸口剧烈起伏，嘴唇抿得发白，眼睛里迅速积聚起亮晶晶的水光，滚动着，却倔强地不肯落下。那短暂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充满了无尽的委屈、挣扎和最终孤注一掷的坚韧。

　　几秒后，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带着明显的颤音。眼眶里的水光奇迹般地被逼退回去，只剩下一种洗练过的、惊人的平静和决绝。

　　排练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那几秒钟的沉默表演震慑住了。

　　田曦薇自己也愣住了，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睛发红、却又异常明亮的自己，仿佛不认识了一样。

　　她猛地转身，看向顾追晞，胸口还在起伏，眼神亮得吓人：“……就是这样？”

　　顾追晞的心脏重重一跳。她的目光太灼热，里面翻涌着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震惊、狂喜、探究，还有一丝……被引导至艺术高峰后的战栗。

　　他仓促地移开视线，喉结滚动了一下：“……嗯。”

　　田曦薇没再说话。她只是站在那里，久久地看着他，仿佛要透过他那张冷淡平静的脸，看到他脑子里到底还藏着多少这样惊人的东西。

　　赵小刀在一旁捂住嘴，激动得直掐沈皓的胳膊。沈皓龇牙咧嘴地躲开，看着顾追晞，眼神里的担忧更深了。

　　晞哥刚才看小田同志那眼神……不对劲。太专注了，太投入了，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这根本不是平常那个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晞哥。

　　顾追晞被田曦薇看得几乎无所适从。他转身想走回角落，却被她叫住。

　　“顾追晞。”

　　他停住脚步，没回头。

　　一颗橘子糖从后面递到他眼前，糖纸窸窣作响。

　　“谢礼。”她的声音带着笑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今天份的。”

　　顾追晞看着那颗糖，沉默了足足五六秒。

　　然后，他伸出手，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她的掌心，接过那颗糖。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几不可察地同时颤了一下。

　　他紧紧攥住那颗糖，糖纸棱角硌着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

　　也带来让他无比贪恋而又恐惧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