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痛药她超甜的》蓝人康康

2、他说：“是你”

　　下课铃像是赦令，瞬间激活了死水般的教室。

　　顾追晞的笔尖在“综上所述”后面点上最后一个句号，几乎是同时，前排的椅子腿就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声。
　　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跟噪音无关，事实上，在田曦薇身边，这种程度的嘈杂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只是因为她动作太快。

　　她像只被惊起的雀，挎上书包，马尾辫在空中利落地甩过一个弧度，留下那句“明天见！”和一点甜丝丝的橘子糖味，就风风火火地消失在门口。

　　几乎是立刻。

　　那层隔绝痛苦的毛玻璃被猛地抽走。周遭声音劈头盖脸地砸进来，瞬间淹没了他的感官。

　　更糟的是，太阳穴下的血管开始突突地跳，一种熟悉的、却更加刁钻的钝痛重新凿了进来。比早上她没来时更清晰，更像一种蓄谋已久的报复。

　　顾追晞垂下眼，面无表情地收拾笔袋，动作慢得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指尖碰到那颗已经有些被体温捂软的橘子糖，停顿了一秒，然后把它和那张叠得方正的糖纸一起，塞进笔袋最里层的夹袋。

　　“喂，新同学！”

　　一个黑影笼罩下来，带着运动过后微热的汗气和蓬勃的生命力。沈皓单肩挎着书包，黝黑的脸上咧着一个毫无阴霾的笑，那口白牙晃得人眼晕。他非常自然地伸出手，眼看就要拍上顾追晞的肩膀。

　　顾追晞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在那只手落下前零点一秒，极其自然地侧身避过，拉上了笔袋拉链。

　　“嗬，还挺酷。”沈皓的手落空，也不尴尬，顺势胡噜了一下自己的板寸，“一起走不？听说你住校外？顺一段路啊。”

　　距离太近了。

　　远超安全距离。

　　沈皓身上过于旺盛的热意和毫无边界感的熟稔，像一种挑衅，加剧了他太阳穴的抽痛。顾追晞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疼痛指数在攀升。

　　他需要距离。需要安静。或者…需要那个带着橘子糖味的人形镇静剂。

　　“不了。”他吐出两个字，声音比平时更哑，绕过沈皓，径直朝门口走去。步伐算不上快，却带着一种拒绝任何靠近的冷硬。

　　沈皓在后头“哎”了两声，也没追，只是嘀咕了句：“怪人。”

　　走出教学楼，傍晚的空气带着点凉意，稍稍压下了那股烦躁。但头痛依旧顽固地盘踞着，像一个恶毒的提醒，提醒他那个“解药”的时效有多短暂。

　　他拐进一家离学校最近的文具店，玻璃门开合，带响了清脆的风铃。

　　店里很安静，只有一个店员在整理货架。他在一排排笔架和笔记本间慢吞吞地走着，目光扫过那些整齐划一的商品，心里却在飞快地构建着模型。

　　变量：田曦薇。
　　表征：橘子糖气味，声音，体温，触碰。
　　观测结果：接触变量时，疼痛感显著降低直至消失。变量离开，疼痛反弹，强度+30%。
　　待验证：有效作用距离。不同接触方式的效果差异。变量情绪状态是否影响疗效。

　　他抽出一个黑色的硬壳笔记本，指腹划过纸张边缘。够厚，足够记录大量数据。又拿了一支同色的中性笔，笔触需要足够流畅，不能耽误记录速度。

　　走到柜台前，他把东西放下，目光落在旁边的小筐里。筐里堆着各种水果糖，独立包装，亮晶晶的。他的指尖在上方停顿片刻，最终准确地从一堆花花绿绿中，捻出了两颗橘子味的。

　　“一起。”他把糖放在笔记本上，声音没什么起伏。

　　店员扫码收款，他把东西收进书包，撕开一颗糖的包装纸，放进嘴里。甜味泛开，和记忆里的味道有微妙的差异，工业香精的味道更重一些。太阳穴的跳动轻微地缓和了一丝，但那种被水泥灌注的沉滞感依然存在。

　　果然。劣质替代品效果有限。

　　第二天早读，他提前了十分钟走进教室。

　　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值日生在擦黑板。他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却没有立刻坐下。他的目光落在旁边那张桌子上。

　　田曦薇的桌子。

　　桌角贴着一张小小的卡通贴纸，笔袋敞开着，露出里面五颜六色的笔和那个晃来晃去的蓝色小猫挂坠。一切都充满了一种毫无章法的活力，像她本人。

　　他坐下，从书包里拿出那个新买的黑色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拔开笔帽。

　　日期：9月X日
　　观测对象：田
　　初始状态：痛感指数7/10（持续性钝痛，伴有耳鸣及轻微视觉模糊）

　　笔尖刚落下这行字，教室后门就“哐当”一声被撞开。

　　“快快快！还有三分钟！都怪你磨蹭！”

　　“放屁！明明是你非要买那个肉包！”

　　田曦薇和赵小刀吵吵嚷嚷地挤进来，带着一身清晨的喧嚣和外面微凉的空气。田曦薇手里果然捧着个咬了一口的肉包，香气浓郁。

　　顾追晞的笔尖顿住了。

　　在她踏入教室门的那一刻，就像有一个无形的开关被拨动。脑海里嗡嗡作响的背景噪音率先降低音量，紧接着，太阳穴那顽固的钝痛开始像潮水般缓缓退去。

　　他的呼吸几不可查地顺畅了些。

　　田曦薇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出不小的动静。她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含糊不清地跟他打招呼：“早啊，顾追晞！”

　　“早。”他应了一声，目光落在笔记本上。刚刚记录下的“痛感指数7”显得如此突兀和不准确。他沉默了一下，在那行字下面另起一行。

　　07:45 对象进入有效范围（预估半径5米）。痛感指数迅速降至2/10（微弱存在感，可忽略）。

　　他看着她把包子袋塞进桌肚，拿出语文书，唇边还沾着一点油渍。一种极其荒谬的实验感攫住了他——这个能轻易左右他生理状态的人，对此一无所知，像个……嗯，一个高度活跃的不稳定变量。

　　上午第三节是体育课。秋老虎肆虐，操场上白花花的日头烤得地面发烫。

　　老师宣布自由活动后，男生们嗷嗷叫着冲向篮球场，女生们则三三两两挤到树荫下。

　　顾追晞一个人走上空旷的看台高层，这里晒不到，也清静。他找了个最偏僻的角落坐下，拿出那本黑色笔记本。

　　10:20 体育课。距离拉开，预估直线距离超过30米。痛感指数缓慢回升至4/10（可感知的隐痛，注意力开始分散）。

　　他写下这行字，抬起头，目光在下方的操场精准地锁定那个身影。田曦薇正和赵小刀坐在花坛边的石阶上，手里拿着不知哪里摘的树叶扇风，侧着头和赵小刀说着什么，笑得眼睛弯弯。

　　离得太远了。

　　那股隐痛变得清晰起来，像有根绳子在太阳穴里慢慢绞紧。烦躁感开始滋生。

　　他合上笔记本，站起身，走下看台。脚步平稳，目标明确，更像一次基于生存需求的精准移动，而不是散步。

　　五米、三米、两米……

　　越靠近，脑袋里那根绞紧的绳子就松得越明显。世界重新清晰安静起来。

　　他在一个离她们不远不近、刚好能清晰听到她们笑闹声的地方停下，假装在看篮球场上混乱的攻防。这个距离，痛感指数降回1。

　　田曦薇正被赵小刀挠痒痒，笑得东倒西歪，无意间一回头，正好看见顾追晞一个人孤零零地杵在烈日下。

　　“诶？”她愣了一下，碰碰赵小刀，“你看他，怎么一个人站那儿晒太阳？不热吗？”

　　赵小刀眼睛瞬间亮了：“哇！有情况！他是不是在偷偷看你？我就说！”

　　“别瞎说！”田曦薇好笑地瞪她，“人家就是随便站站。”

　　“得了吧，那边那么晒，有啥好看的。我看他就是不好意思过来。”

　　田曦薇被她说的心里有点怪怪的，忍不住又偷偷看了几眼。他侧脸线条真是没得挑，就是太冷了，像冰雕。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顾追晞忽然动了。他转过身，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田曦薇微微一怔，好奇地挑起眉毛。哟，冰山主动移动了？这可是稀奇事。

　　顾追晞走到她面前停下。表情没什么波澜，但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沉默了几秒，目光却没看田曦薇的脸，而是直直地落在了她放在花坛边上的笔袋——那个晃悠着的蓝色小猫挂坠上。

　　“……这个，”他的声音有点低，带着一种生硬的刻意，“在哪买的？”

　　“啊？”田曦薇没反应过来。这搭讪开场白也太硬核了吧？直接问挂坠？

　　“猫。”顾追晞又蹦出一个字，眼睛紧紧盯着那只傻笑着的蓝色小猫，专注得像是在研究什么精密仪器。他在计算，这个能带给她强烈个人印记的物品，是否也具备某种“镇痛”的效应。

　　田曦薇乐了，这人怪有趣的。她拿起笔袋晃了晃：“你说这个啊？网上随便买的，九块九包邮。链接要不要？”

　　顾追晞慢慢摇了一下头。视线终于移到她脸上，那浅色的眼睛里情绪复杂。数据记录：物品本身无特殊效应。效应仍绑定于她本人。

　　“不是猫。”他停顿了一下，喉结微动，费劲地抽出三个字，清晰无比：

　　“是你。”

　　田曦薇脸上的笑容瞬间定格了，眼睛眨了又眨，脑子里缓缓打出一个巨大的问号：“……啊？？？”

　　啥子意思哦？夸我可爱？骂我像猫？还是这帅哥的脑回路真的异于常人？

　　没等她扒拉出个头绪，顾追晞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歧义和刚才那句近乎于失控的心里话泄露，猛地抿紧唇，像是懊恼，急忙移开视线，几乎仓促地转身就走，又回到了那个没人的角落，留下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只留下田曦薇在原地，顶着赵小刀“你看！我就说有问题！他果然对你图谋不轨！”的兴奋目光，脑子里一团乱麻。

　　是我？啥子意思嘛？！这新同桌，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好像不太聪明？

　　下午数学课，讲的是三角函数。田曦薇对着练习卷上那道复杂的综合题，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笔杆都快被咬出牙印了。

　　她偷偷瞟了一眼旁边。顾追晞依旧坐得笔直，垂着眼在看那本能砸死人的英文原著，冷淡得像玉雕，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决心，用笔帽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胳膊肘。

　　顾追晞翻书的指尖一顿。那股淡淡的橘子糖味因为她的靠近而变得清晰。痛感指数归零。他维持着看书的姿势，没转头，只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极轻的：“嗯？”带着疑问的上扬语调。

　　“这个……”田曦薇把卷子往他那边推了推，手指点着那道题，声音不自觉地放软，带着点恳求，“大学霸，救命啊……这个辅助线，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她的胳膊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

　　隔着一层薄薄的校服布料，温热的体温传递过来。

　　顾追晞的脊背几不可查地僵直了一瞬。一种……被精准投喂后的生理性舒适。数据再次得到验证：直接皮肤接触效果优于隔衣料。

　　他放下书，接过她的笔。指尖不可避免地从她手背上擦过。

　　田曦薇像是被那冰凉的触感激了一下，飞快地缩回手。

　　顾追晞仿佛毫无所觉，目光落在题目上，声音平稳无波：“这里。做垂线。”他用笔在图形上点了一个点，然后利落地画出一条清晰的辅助线，“构造相似三角形。证明这两个角相等。”

　　他的讲解一如既往地简洁，没有多余废话，直指核心。田曦薇听得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这样！”她发出惊叹，眼睛一下子亮了，崇拜地看着他，“大学霸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顾追晞被这个诡异的比喻噎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收回笔，重新拿起自己的书。然而还没等他将视线聚焦到单词上，一包辣条就被“啪”地一声放在了他面前摊开的书页上。

　　“给喔，按时教学费呢！”田曦薇摇着脑袋，振振有词，“而且吃辣条可以让人心情愉悦呢，还有最后必须嗦两下手指才叫地道！”

　　顾追晞看着那包油汪汪、印着夸张字体和卡通图案的辣条，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向来排斥这种气味浓烈、成分不明的加工食品。

　　但……是她给的。

　　他迟疑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撕开了包装袋。一股浓烈的辛辣气味扑面而来。

　　他拿出一根，迟疑地咬了一口。味蕾瞬间被一种陌生的咸香辣味冲击。

　　后排的沈皓伸着脖子叫：“田姐，田哥，我也想吃辣条呢，给我也来一包塞！”

　　“不好意思哈就一包，”田曦薇头都没转，眼睛还盯着方才顾追晞画辅助线的地方，仿佛那道数学题比辣条更吸引人，“那个是顾追晞特供。”

　　“特供”两个字，像一颗微小的石子投入他沉寂的心湖。

　　顾追晞捏着那根辣条，动作停顿了。他低头看着这包与他格格不入的零食，又抬眼看了看旁边正埋头奋笔疾书的田曦薇。她偶尔遇到卡壳，会无意识地用笔尾戳戳自己的下巴，留下一个小小的红印。

　　心绪像是被那包辣条和那两个字烫了一下，慢吞吞地从他紧绷的心口钻了出来。

　　他不动声色地把辣条包装袋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然后继续小口地、沉默地吃着那根味道其实并不算好的辣条。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之间。空气里弥漫着辣条的味道，和她身上淡淡的橘子糖香。

　　他在笔记本上翻过一页，在新的一行写下：

　　观测笔记：变量‘田’开始表现出高度不可预测性及主观能动性。其行为（如赠送食物）对观测者生理状态（疼痛控制）无直接增益，但会引发…未知反应（待进一步分析）。

　　笔尖在“未知次级反应”几个字下，留下一个不易察觉的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