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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碰一下,就不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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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读课预备铃响到第三声,顾追晞的铅笔第三次滚到地上。
不是手滑。是太阳穴里的钝痛又翻涌上来,像有团浸了水的棉花死死堵着,连带着指尖都发沉。他想去捡,手腕刚抬起来,痛感又窜了半截——但他没像往常那样蜷起手指忍过去,只是盯着铅笔在地上转了两圈,停在桌腿边。
这是他转来渝北中学的第一天。半个月前从原来的学校搬出来时,父母临走前只给了他一把公寓钥匙和一张银行卡,没问他想不想转,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他摸透了规律:只要缩在教室角落,不跟人说话,把课本挡在身前像道屏障,那疼就能压到“能忍”的程度。就像现在,前排同学转过来借橡皮,胳膊肘蹭到他的课桌,他几乎是本能地往旁边缩,指尖攥紧桌沿,指节抵着木纹凸起的地方——那点尖锐的触感能让他保持清醒,不至于被脑子里的嗡嗡声彻底吞没。
“新同桌,你的书要泡烂啦!”
声音撞过来的时候,顾追晞正盯着桌角那滩矿泉水渍发呆。刚才胳膊肘碰倒瓶子时,他没力气扶,现在水渍已经漫过语文课本的“劝学”那页,把“君子生非异也”的字迹晕成一片模糊的蓝。
他没抬头,先闻到了味道——不是教室后排常年飘着的辣条味,是甜的,像晒过太阳的橘子皮,混着点刚拆封的纸香味。
一只手伸到他桌前,指尖捏着张折叠的纸巾,指甲盖修剪得整整齐齐,泛着点粉。纸巾递过来时,挂在手腕上的蓝色小猫挂坠晃了晃,扫过他的手背,软乎乎的,带着点体温。
就是这一下。
堵在太阳穴里的棉花好像被猛地抽走。脑子里的嗡嗡声没了,连刚才攥着桌沿的指尖都松了劲。顾追晞抬头,撞进一双眼睛——女生蹲在他桌前,马尾辫垂下来,发梢沾着点碎纸屑,是刚才从座位上站起来时蹭到的。
她身后还跟着个短头发的女生,正靠在他们的桌旁笑,手里攥着个空的零食袋。
“发什么呆呀?”递纸巾的女生把纸往他手里塞,另一只手去扶那瓶倒了的矿泉水,“我叫田曦薇,以后就坐你旁边!班主任昨天跟我说,新同桌今天来,没想到这么帅——就是看起来有点冷。”
顾追晞没接纸巾。他盯着自己的手背,刚才被挂坠扫过的地方还留着点温度,连呼吸都比刚才顺畅。他试着松开桌沿,发现手不抖了——以前就算疼得轻,指尖也总带着点颤,现在却稳得能攥住笔。
“谢谢。”他接过纸巾时,指尖故意慢了半拍,蹭过女生的手心。
温热的触感传来,连最后一点残留的钝痛都散了。他能听见窗外蝉鸣的节奏,能看清女生笔袋上那只蓝色小猫的绣线——白色的线有点歪,像是手绣的,针脚还带着点毛躁。他低头捡铅笔,指尖碰到地面时,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压到能忍”,是真的“不疼了”。
“这是赵小刀,我闺蜜。”田曦薇指了指身边的短头发女生,“我们俩从小一块长大,家就住隔壁楼,她就坐我们后排。”
赵小刀挥了挥手,声音脆生生的:“新同学你好啊!早听说要转来个学霸,果然名不虚传——刚转来就把语文课本标得这么细,比我们班语文课代表还认真。”
顾追晞没接话。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刚才碰过田曦薇的地方还留着温度,连握笔的手都稳了。
他偷偷抬眼,看见田曦薇正对着他摊开的语文课本皱眉头,手指点着“君子生非异也”那行字,侧头跟后排的赵小刀小声嘀咕:“你看他标了xìng,我上次跟你说的就是这个吧?我还特意查了词典,果然没记错。”
赵小刀凑过来,扫了眼课本:“哟,学霸就是学霸,连通假字都标得这么清楚。你不是说练台词总怕读错吗?现在好了,同桌就是活字典,以后不懂直接问!”
田曦薇拍了下赵小刀的胳膊,有点不好意思地转回头,怕吵到顾追晞:“别瞎说,人家刚转来,哪好意思麻烦。” 她从笔袋里掏出个小本子,封面写着“台词笔记”,翻到夹着书签的那页,顾追晞瞥见本子上画着几个小表情,对应着不同的语气标注,“劝学”那行字旁边,还写着“通‘性’,xìng,查《古代汉语词典》”。
“我自己查过词典的,”田曦薇好像怕他误会自己“没做功课就问”,又补充了一句,“就是怕记混,才标在本子上。以后要是背错了,你可别笑我。”
顾追晞的笔尖顿了顿。他本来想圈出这个字提醒她,没想到她自己先弄明白了。他看着她低头把本子塞回笔袋的样子,头发垂下来挡住半张脸,指尖在笔袋拉链上勾了两下才拉好,有点笨拙的可爱。
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画了道线,画到一半才发现,那不是数学公式,是道歪歪扭扭的五线谱——前世写歌时,他总在草稿纸边缘画这个。
语文老师突然拍手:“同桌互相抽查背诵,重点抓易错字和语气停顿!后排同学可以跟前排组队!”
田曦薇立刻把自己的语文课本推过来,跟顾追晞的课本并在一起,眼睛亮得像等着被点名的学生:“顾学霸,我们俩一组吧!我背《劝学》,保证没错字!”
她凑得有点近,橘子糖的味道更浓了。顾追晞的太阳穴又轻了点,他没拒绝,只是把自己标了停顿的课本往她那边推了推:“你先背,我听。”
田曦薇清了清嗓子,刚开口背“君子生非异也”,突然顿住,侧头看了眼顾追晞课本上的标注:“哎,你还标了停顿?这里是不是该轻一点?” 她指着“善假于物也”那行字,指尖差点碰到他的课本。
顾追晞的喉结滚了滚,指尖点了点那个停顿记号:“嗯,这里轻一点,尾音扬上去,像在说服人。” 这话没经过大脑——前世跟演员磨台词时,他总这么提建议。
田曦薇眼睛瞬间亮了,照着他说的试着背了一遍,语气果然顺畅了不少。她背得很认真,“生”读xìng,“假”读jiǎ,每个通假字都咬得很准,背到“蚓无爪牙之利”时,还下意识蜷了蜷手指,像在模拟蚯蚓的样子,连赵小刀都在后排偷偷比了个“OK”的手势。
就在这时,顾追晞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段旋律——不是他听过的任何一首歌,是段轻快的钢琴声,跟田曦薇刚才说话的调子莫名重合。他猛地攥紧笔,那旋律又像被风吹走似的,瞬间没了踪影。
“你咋了?”田曦薇见他盯着草稿纸发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舒服吗?脸又白了。”
“没……没事。”顾追晞赶紧移开视线,把草稿纸上的五线谱涂掉,纸页被铅笔戳出个小窟窿。他忽然有点慌——以前就算疼,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因为一点小事就分神,连握笔的力气都受影响。他怕这种“清晰的疼”和“清晰的不疼”,怕自己会越来越依赖。
早读课剩下的时间,田曦薇没再让他抽查,只是对着课本小声练习。偶尔背错了,会自己吐吐舌头,把笔转得飞快,笔杆在指尖绕三圈就会“嗒”地掉在两人中间的缝隙里。每次捡起来,她都要瞪笔一眼,像在跟不听话的道具置气,完了又会偷偷看顾追晞的反应,怕他觉得自己吵闹。
顾追晞的视线总忍不住往她那边飘。他发现,只要田曦薇在身边有动静,他的头痛就没再犯过。他甚至能通过她的表情判断她的情绪——嘴角上扬就是背顺了,皱眉头就是卡壳了,这种“能感知到别人情绪”的状态,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
下课铃响的时候,赵小刀从后排探过身:“小田,走,去小卖部买冰棍!热死了!”
“来啦!”田曦薇收拾课本时,从口袋里掏出颗橘子糖,放在顾追晞的语文课本上,“给你,吃这个能补充能量!我妈说的,橘子糖最管用。” 她好像怕他拒绝,又补了句,“就当……谢谢你刚才教我读停顿。”
顾追晞看着那颗橘子糖,透明包装上印着“手工制作”的字样,跟她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刚想说“谢谢”,田曦薇已经被赵小刀拉走了,马尾辫晃悠着,蓝色小猫挂坠在身侧轻轻撞着书包。
就在她走出教室的瞬间,太阳穴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不是平时那种“棉花堵着”的钝痛,是更清晰的、像针轻轻扎的疼。
顾追晞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田曦薇走了的信号。以前他从不怕独处,现在却有点怕那疼回来,怕回到那种“能忍但麻木”的状态。
他捏起那颗橘子糖,放进嘴里。甜意慢慢散开,带着点果酸的清爽,太阳穴的刺痛轻了点,但没完全消失——比刚才田曦薇在的时候,还是疼。
小卖部的方向传来赵小刀的笑声,顾追晞盯着教室门口,鬼使神差地站起来,想跟过去。刚走到门口,又停住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总不能说“你走了我会疼”吧?
他又退回来,把橘子糖的包装纸叠成小方块,放进笔袋里。指尖反复蹭着包装纸的折痕,好像这样就能留住点田曦薇的味道。
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讲的是函数图像。田曦薇听得很认真,偶尔会用笔戳戳顾追晞的胳膊,递过来一张小纸条,上面画着个小猫耳朵,旁边写着“这个函数图像像不像这个?我总记不住顶点坐标”。
顾追晞看着纸条,忍不住笑了。他在纸条上画了个简易的坐标系,标上顶点坐标,递回给她。
没过一会儿,胳膊又被戳了戳。田曦薇递来新的纸条:“你画得好清楚!放学要不要一起走?我知道有家文具店,里面的笔记本超好看,适合记台词——也适合记数学公式!”
顾追晞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有片羽毛在心上扫过。他低头在纸条上写了个“好”,递了回去。
他不敢想,如果放学不跟她一起走,那疼会不会又反弹。毕竟尝过“甜”的人,再吃“苦”会更难忍受。
数学老师突然点他的名:“顾追晞,刚才讲的函数性质,你重复一遍。”
顾追晞猛地回神,站起来时差点带倒椅子。他盯着黑板上的图像,脑子里全是田曦薇的纸条和橘子糖的味道,根本没听清老师讲了什么。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性质,反而冒出一句:“这段……挺清楚的。”
全班都安静了。田曦薇在旁边没忍住,笑出了声。赵小刀从后排探过来,小声说:“学霸也有走神的时候啊!”
顾追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瞬间白了。他赶紧低下头:“对不起老师,我刚才没听清。”
坐下后,他的心跳还没平复。胳膊又被戳了戳,田曦薇递来一张纸条,上面画着个吐舌头的小猫,旁边写着“没关系,我也经常走神!下次我提醒你”。
顾追晞看着纸条,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他摸出笔袋里的橘子糖包装纸,指尖反复蹭着——他突然很怕,怕自己会越来越依赖这种“不疼”的感觉,怕有一天田曦薇不在了,他连以前“能忍”的疼都扛不住。
放学铃响的时候,田曦薇收拾书包的动作很快。她跟赵小刀说了声“你先走吧,我跟顾追晞去文具店”,就背着书包站在顾追晞身边:“走呀!文具店就在学校对面,不远!”
顾追晞点点头,跟着她走出教室。夕阳的光线落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田曦薇走在前面,偶尔会回头跟他说学校里的事——哪棵树的花开得最好,哪个食堂的饭菜最香,赵小刀上次因为吃太多辣条闹肚子。
顾追晞听着,没怎么说话,但太阳穴一直很舒服,没有疼。
至少,有个叫田曦薇的女生,会递给他橘子糖,会跟他分享学校的事,会让他觉得,那疼好像没那么难捱了。
走到文具店门口时,田曦薇突然回头:“对了,顾追晞,你住在哪呀?以后要是顺路,我们可以一起上学!”
顾追晞的脚步顿了一下。他想起自己住的那个空荡的公寓,想起父母留下的钥匙。他含糊地说:“就在附近。”
田曦薇没追问,只是笑起来:“那太好了!以后我们可以一起走,我还能跟你请教数学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