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痛药她超甜的》蓝人康康

15、破碎后的重生

　　上课铃像一道冰冷的闸门，轰然落下，截断了空气中所有未尽的言语和汹涌的情绪。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挥斥方遒，解析着复杂的函数图像。但顾追晞一个字也听不见。

　　他的世界在那句“你疯了吗？”之后，就彻底静音了。

　　耳朵里只有自己血液缓慢流动的粘稠声响，和心脏一下下沉重撞击胸腔的钝痛。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像一尊被风雨剥蚀了千万年的石像，所有的生机都被锁死在了内部，正在经历一场无人能见的天崩地裂。

　　田曦薇那些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他前世记忆那把早已腐朽的锁。

　　……

　　同样是那个嘈杂的录音棚，空气混着烟味和廉价咖啡的焦苦。但他眼中是有光的。他把精心打磨了半年的母带递给那个笑容和蔼的制作人，指尖因为激动而非疲惫微微颤抖。那里面是他心血凝结的旋律，每一个音符都闪烁着灵气和野心。
　　制作人听完，摘下耳机，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艳：“追晞，天才！这绝对是下一个爆款！你放心，公司一定投入最大资源推广！”
　　他信了。满怀期待地等着自己的作品面世。
　　等来的却是在一场盛大的发布会上，看到同公司那个被资本力捧的新人，在聚光灯下唱着那首他无比熟悉的歌。词曲作者的名字，赫然写着别人的名字。

　　他冲去找制作人对质。

　　那个曾经笑容和蔼的男人，此刻靠在真皮座椅上，叼着雪茄，笑容冰冷：“追晞啊，年轻人有才华是好事，但要懂规矩。你说歌是你的，证据呢？原始文件？注册版权？呵，谁信呢？公司已经决定了捧他，你闹起来，毁的是你自己的前途。乖乖的，以后还有机会。”

　　他不服，试图反抗，在社交媒体上发出微弱的声音。

　　换来的却是潮水般的嘲讽和谩骂。
　　“疯了吧？想红想疯了？碰瓷顶流？”

　　“笑死，早就说他江郎才尽了，现在开始讹人了？”

　　“也不照照镜子，你能写出这种歌？”

　　甚至有人“扒出”他所谓的“创作过程漏洞百出”，言之凿凿地证明那首歌不可能是他写的。资本的力量轻易篡改了叙事，将他塑造成一个眼红失心疯的前辈。

　　他越挣扎，越解释，就显得越可笑，越疯狂。
　　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快相信了，或许那真的不是他的歌？或许他真的已经才思枯竭，陷入了癔症？

　　他关掉那些充斥着恶意的网页，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自己苍白、茫然、濒临崩溃的脸。
　　……

　　不被信任。

　　不被认可。

　　无论他拿出什么，呈现什么，在别人眼里，永远只是“疯子”、“笑话”、“癔症患者”。

　　他所有的努力和坚持，都成了指向他自己的利刃。

　　前世今生，画面交叠，声音混杂。田曦薇那张焦急的、带着责备的脸，和记忆中那些嘲讽鄙夷的面孔奇异地重合在一起，汇成同样一句判决——

　　“你疯了吗？”
　　“你不要拿你的前途开玩笑！”
　　“你根本不需要……”

　　是啊，他不需要解释，不需要证明，不需要坚持自我。

　　他只需要闭上嘴，走上那条别人眼里“光明正大”的路，成为一个别人期望中的、沉默的、不会惹麻烦的符号。

　　可是……

　　那条没有她,也没有“自我”的所谓光明之路，走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这个念头如同暗夜里劈下的第一道闪电，骤然照亮了他内心荒芜的废墟，也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他一直以来追求的“不痛”，只是一种最低等级的、麻木的生存。而靠近田曦薇后所体验到的心跳、喜悦、嫉妒、心疼……那些纷乱复杂、却无比真实的情绪，才是活着的感觉。她让他重新触摸到了那个被自己遗忘了的、对某种东西（无论是音乐还是她）抱有热忱的灵魂。

　　他害怕失去的，从来不仅仅是“止痛药”。

　　他害怕失去的是那个能让他心跳加速，能让他重新感受到创作冲动，能让他觉得自己或许还能再“活”过来的——田曦薇和与她相连的这个世界。

　　爱不是被动接受安排，不是等待被赐予“不痛”的恩典，更不是再次屈服于“别人觉得你该怎样”的叙事。

　　爱是……

　　他猛地抬起头，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但那双空洞死寂的眼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烧了起来，一种决绝的、破釜沉舟的火焰。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必须为自己，抢回选择人生的权利。

　　那堂课剩下的时间，以及接下来的整整一个下午，顾追晞都像个游离在世外的幽魂。他安静地听课，记笔记，甚至回答了老师一个提问，答案准确无误。

　　田曦薇看着他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那副平静无波下暗流汹涌的样子，比之前的崩溃更让她心慌意乱。她觉得自己好像无意间按下了一个足以摧毁什么的按钮，却不知道该如何停止。

　　放学铃响，顾追晞第一次没有耽搁，收拾好东西，径直离开，没有看她一眼。

　　田曦薇看着他那挺直却莫名透着一股孤绝和狠劲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那股发闷的感觉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恐慌。

　　……

　　顾追晞没有回那个冰冷的公寓。

　　他去了市图书馆，找了一个最僻静的角落。窗外是渐沉的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血色的橘红，仿佛映照着他内心激烈厮杀后的战场。

　　他拿出那个黑色的笔记本，却没有记录任何观测数据。他翻到崭新的一页，然后开始回溯。

　　不是回溯痛苦本身。

　　而是回溯所有与田曦薇有关的瞬间里，那个真实的，鲜活的自己。

　　初遇时她递来的纸巾和橘子糖，驱散剧痛的同时，也唤醒了他早已麻木的感官，带来了第一缕陌生的甜和悸动。
　　她发现他秘密时的震惊和愤怒，像一把刀，剖开了他自我欺骗的假象，也逼得他无处可逃，必须直面自己的不堪和依赖。
　　文艺节后台，他失控的偏执和她决绝的指责，那是一场灾难，却也像一场淬炼，烧掉了他一部分腐朽的躯壳。
　　市级选拔赛，他躲在暗处，看着她发光，那一刻的心动、骄傲和与有荣焉，远胜过身体上任何形式的“不痛”。他甚至找回了久违的、想要去“创造”点什么（比如那些分析帖）的冲动。
　　还有昨天，她沉默地放在他桌上的那颗糖……是怜悯，是谅解，还是一丝心软？无论如何，那曾是他黑暗里唯一的光。
　　而今天，她毫不犹豫的否定……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阴差阳错地，成了将他彻底逼醒的警钟。

　　一桩桩，一件件。

　　他发现自己记得每一个细节。不仅是关于她的，更是关于自己在那些瞬间里的感受——慌乱、欣喜、嫉妒、心疼、想要靠近的渴望、以及……想要为她做点什么的冲动。

　　这些纷乱的情绪和冲动，远比“不痛”更珍贵。它们是“活着”的证据。

　　他发现，自己贪恋的，根本不是待在她身边时那具不痛的身体。

　　他贪恋的是她带来的所有情绪波动——好的，坏的，激烈的，平静的。是这些复杂而又鲜活的，人类的情感，让他感觉自己真正地活着，而不是一具仅仅追求“无痛”的行尸走肉，更不是一个被偷走了作品就一蹶不振、连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失败者。

　　“我想要的，究竟是‘不痛’的生存，还是‘有她’、‘有自我’的生活？”

　　答案像呼吸一样自然，清晰地浮现在心底。

　　是后者。

　　毫无疑问。

　　爱不是被动地接受她认为的“好”，也不是卑微地乞求她的原谅和靠近。

　　他发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改变，无疑伴随着痛苦，可是这才让世界在他眼前更加真实，从一开始偏执的占有，到愧疚的补偿，到认清自己的喜欢，再到现在能像所有人一样，为了心里面最汹涌的情感去追求，去努力争取。

　　爱是明知前路荆棘遍布，或许再次不被理解，甚至可能撞得头破血流，但我仍要选择与你同行的那条路。

　　因为那条路通往你，也通往那个真实的、或许还能再次发光的我自己。所以，它就是我唯一想要的、最光明的未来。

　　他的笔尖顿住，然后在空白的纸页上，用力地写下两个字：

　　我的。

　　这是我的选择。我的路。我的痛苦和我的光，都由我自己承担和追逐。

　　他合上笔记本，眼神里所有的迷茫和痛苦都被一种沉淀下来的，冷硬的坚定所取代。那是一种经历过彻底绝望后，从废墟里生长出来的力量。

　　他拿出手机，没有再联系田曦薇，而是找到了许静老师的工作邮箱，以及那个艺考培训班的官方报名咨询电话。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首先拨通了培训班的电话。声音平稳，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不再有丝毫犹豫和卑微。

　　“喂，您好。我想确认一下我的报名信息。姓名，顾追晞……对，是的。我想请问一下课程的具体安排和需要提前准备的物料清单……好的，谢谢。我会准时参加开班课程。”

　　挂掉电话，他开始编辑给许静老师的邮件。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简要说明了自己也已决定参加艺考培训，感谢她之前对田曦薇的指点，并希望未来有机会也能得到老师的指导。他不再试图解释或证明什么，只是清晰地陈述自己的决定。

　　做完这一切，窗外已是繁星满天。

　　他站起身，感受着身体里传来的、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产生的细微酸痛感——这种清晰的、属于“活着”的感觉，他竟然不再那么排斥了。

　　因为他知道，他正在为自己，一步步走向那个有她，也有他自己声音的，未知却滚烫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