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痛药她超甜的》蓝人康康

11、最安全的路不是她想要的路

　　市级文艺展演复赛的后台，像退潮后的沙滩，喧嚣散去，只留下一地狼藉和精疲力尽的贝壳。空气里还残留着发胶和汗水混合的味道，但那种几乎凝成实体的紧张感，已悄然瓦解。

　　田曦薇坐在化妆镜前，卸妆棉机械地在脸上擦拭，露出底下泛着疲惫却依旧光洁的皮肤。演出成功的狂喜像一波巨浪，拍过后留下的是深深的虚脱，以及一丝无法驱散的恍惚。
　　脑子里反复倒带的，不是谢幕时震耳欲聋的掌声，而是顾追晞冲进后台时，那双几乎要碎裂开来的眼睛。

　　“小田，发什么呆呢？赶紧收拾，庆功去啊！”赵小刀活力满满地搂住她的脖子，声音却下意识压低了，“诶，你说晞哥昨天那样子…没事吧？今天都没见他人。”

　　田曦薇指尖一顿，垂下眼睫：“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那个沉默得像堵墙的人，突然这样爆发，然后又像幽魂一样消失。留下一个巨大的谜团。

　　“行了行了，别想了，”沈皓大大咧咧地打断，试图活跃气氛，“牛逼就完事了！走走走，烤肉走起！”

　　团队的欢声笑语包裹过来，田曦薇勉强笑了笑，被簇拥着向外走。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小心翼翼又无法忽视，粘在她的背上。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从今天早上她进教室开始，那道目光就这样了，带着一种近乎惶恐的探询，仿佛她是一个随时会碎裂的泡泡。

　　顾追晞远远地跟在人群最后，像一道灰色的影子。后台的混乱和噪音依旧让他太阳穴隐隐发胀，但一种全新的，更清晰的焦虑覆盖了它——他害怕看到她脸上出现任何类似于厌恶或者失望的表情。昨天他那不堪的秘密被她彻底撕开，暴晒在日光下，他现在就像一个被缴械的士兵，只剩下赤裸裸的无措。

　　庆功宴热闹非凡，烤肉在铁板上滋滋作响，油脂的香气混杂着年轻人的喧闹。田曦薇是绝对的中心，被队友们围着，描述着台上那一刻的灵光乍现。她笑着，应对着，眼神却偶尔会失焦。

　　顾追晞缩在最角落的位子，几乎要把自己嵌进墙里。有人给他递饮料，他像是受惊般猛地回神，仓促接过，低声道谢，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他的视线无法控制地穿过喧闹的人群，落在她身上。

　　他看到她和隔壁桌的男生正常地说笑，那个男生是学生会宣传部的，似乎在讨论赛后写推送稿的事。他不再像之前一样呢么疯狂，只是心里堵的慌，呼吸都不顺畅。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散场时，天色已暗。大家三三两两地告别，田曦薇，赵小刀，沈皓一路。

　　“晞哥，一起走啊？”沈皓回头喊了一嗓子。

　　顾追晞猛地摇头，幅度大得有些夸张：“……不了。我，还有点事。”

　　他需要一点空间，一点冰冷的空气，来镇压心里那头因为她的一个笑容、一次对视就能躁动不安的野兽。

　　田曦薇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看着她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顾追晞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钝痛蔓延开来。他慢吞吞地挪动着脚步，朝着另一个方向——那间空旷、冰冷、却唯一能让他藏身的公寓走去。

　　然而，变故发生在他拐过第二个街口。

　　路灯的光晕昏黄，勾勒出蹲在路边花坛上的一个熟悉身影。瘦削的肩背微微弓着，脑袋埋在膝盖里，马尾辫无力地垂下来。

　　是田曦薇。

　　她一个人。

　　顾追晞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骤停半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

　　她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因为昨天的事？

　　无数个问题像炸开的烟花塞满他的脑袋，那点刚刚建立起来的决心瞬间土崩瓦解。他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过去，在她面前蹲下，声音因为急切而更加干涩嘶哑：

　　“田曦薇？你怎么了？”

　　抬起的眼睛里没有眼泪。但那双平时亮得惊人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霾，里面盛满了疲惫。看到是他，她眼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随即又黯淡下去。

　　“没事。”她声音有些沙，试图站起来，身形却晃了一下。

　　顾追晞下意识伸手想去扶，又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胳膊时猛地缩回，像是被烫到一样。

　　“你……”他喉咙发紧，看着她苍白疲惫的脸，那股熟悉的、因她情绪波动而起的牵拉感再次隐隐作用于太阳穴，但更强烈的是胸腔里那股陌生的、闷闷的痛感。“和家里……吵架了？”

　　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个。比赛，压力，还有她那份从不掩饰的、与父母期望背道而驰的梦想。

　　田曦薇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扯了扯嘴角，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什么，老生常谈。怪我，非要在这个时候跟他们提暑期去参加艺考集训班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情绪都压下去，重新站直了身体，努力让语气变得轻松：“真没事了。走了。”

　　她朝他摆摆手，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背影在路灯下拉得长长的，显得格外单薄又倔强。

　　顾追晞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

　　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她刚才那股绝望又疲惫的气息，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比任何一次剧烈的头痛都更让他难以忍受。

　　他不能就这样看着她一个人挣扎。

　　他得做点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以一种近乎偏执的态势迅速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他猛地转身，不再回家，而是朝着相反方向——市中心最大的书店走去。

　　对，知识，信息，方案。这是他最擅长的方式。他要用逻辑和数据，为她铺一条最稳妥、阻力最小的路。

　　那一整夜，他公寓的灯亮到天明。

　　他疯狂地在网络上搜索、筛选、比对，动用了一切他所能想到的分析能力。文化课成绩、录取分数线、专业前景、就业率分析……一个个冰冷的数字和图表在他眼前滚动。

　　最终，一份长达十七页、图文并茂、逻辑严谨的《可行性分析报告》在他电脑上成型。核心论点清晰无比：放弃风险极高的艺术类校考，选择一所文化课要求相对较低，但传媒专业实力不俗的综合类大学，是当前条件下的“最优解”。

　　他甚至精心筛选出了三所目标院校，详细罗列了其专业优势、地理位置以及往年录取情况。

　　打印出来的纸张还带着温度，散发着油墨的清香。顾追晞小心翼翼地把它装进一个干净的文件夹里，苍白的脸上因为一夜未眠和精神的高度集中而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眼底却有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期待。

　　他找到了“答案”。他相信这个完美的、理性的方案，一定能解决她的困境，让她不再那么难过。

　　第二天一早，他几乎是第一个冲到教室，心跳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他将那个文件夹飞快地、又带着一丝隐秘的郑重，塞进了田曦薇的桌肚。

　　然后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低下头，假装看书，每一个毛孔却在敏锐地感知着她的到来。

　　她来了。

　　带着一身清晨的微凉空气，和掩饰不住的倦意。她坐下，习惯性地伸手进桌肚拿书，指尖碰到了那个突兀的文件夹。

　　她愣了一下，拿出来，翻开。

　　顾追晞屏住了呼吸，指尖无意识地掐着书页边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怔松，再到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她的手指停在其中一页，那上面清晰地印着某所综合大学传媒学院的logo和介绍。

　　终于，她抬起头，看向他。

　　那双总是盛满阳光或怒火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任何他预想中的如释重负或惊喜。

　　只有一种缓慢沉淀下来的、冰冷的、彻底的……

　　失望。

　　深深的失望。

　　“顾追晞，”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冰的刀，精准地扎进他所有脆弱的期待里，“连你也觉得，我应该放弃，去选一条更安全的路，是吗？”

　　文件夹从她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纸页散开。

　　“我以为……你至少会懂。”她看着他，眼圈微微泛红，却不是因为想哭，而是某种信仰崩塌后的刺痛，“原来你和我爸妈想的也一样。只想让我安全，而不是让我开心的去追求自己。”

　　说完，她不再看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声。她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教室，甚至没去捡地上那些他熬了一夜的心血。

　　顾追晞僵在原地，像一尊瞬间被抽空灵魂的石膏像。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偷偷关注着这边的同学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手指颤抖着，去捡那些散落的纸。白色的纸张刺得他眼睛生疼。

　　她不要。

　　他给出的“最优解”，他自以为是的救赎，在她眼里，和那些试图剪断她翅膀的阻力，没有任何区别。

　　巨大的茫然和前所未有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