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光症》LumenScars

13、第 13 章

　　聚仙阁的包间里，灯光是暖黄色的，照在精致的餐具上，反射出冰冷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昂贵菜肴的香气和一种更浓的、名为“刻意”的味道。

　　我到的时候，他们都已经落座了。我爸和我妈挤在圆桌的一侧，脸上堆砌的笑容几乎要掉下来砸到盘子里。对面是周野的父母，周院长气质儒雅，周夫人温和得体，只是眼神里带着惯有的、不易察觉的疏离。周野坐在他母亲旁边，正低头看着手机，眉宇间有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我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

　　“哎呀，安安来了！快，快过来坐！”我妈立刻站起来，声音甜得发腻，一把将我拉到她旁边的空位——正好对着周野。

　　我僵硬地坐下，能感觉到对面投来的视线。周野也抬起了头，看到是我，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沉下去，变得有些复杂。他大概没想到我刚才慌慌张张说“等人”，等的竟是同一场饭局。

　　“这孩子，就是学习太用功了，放学了还磨蹭着问老师题，来晚了，周院长，周太太，别见怪啊。”我爸端起酒杯，笑着打圆场，语气里的巴结几乎不掩饰。

　　周院长微微颔首，笑容官方：“年轻人好学是好事。小野要是能有予安一半踏实，我也就省心了。”

　　“爸。”周野不满地低叫了一声，视线却落在我身上，带着探究。我死死盯着面前描金边的骨碟，恨不得把它看出一个洞来。

　　“周院长您太谦虚了，小野多优秀啊，又聪明又懂事，一看就是您和夫人教育得好。”我妈连忙接话，脸上的笑纹更深了，“我们家安安就是死读书，脑子笨，以后还得请小野多带带他，多教教他。”

　　我感觉到胃部一阵抽搐。他们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件可以随意贬低以衬托对方、换取好处的商品？

　　服务生开始上菜，精致的菜肴一道道摆上来，琳琅满目，是我家过年都绝不会出现的规格。我妈热情得近乎夸张地给周院长和周夫人布菜，嘴里不停说着恭维的话，从周院长的医术高明说到周夫人的气质品味，再自然不过地绕到周野的出色。

　　我爸则主要负责陪酒，说着一些言不由衷的场面话，试图拉近关系。

　　我像个局外人，机械地拿着筷子，却几乎没夹什么菜。味同嚼蜡。

　　“小安最近是不是太累了？看着脸色不太好。”周夫人温柔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真切的关心，“高三压力是大，也要注意身体。”

　　我猛地抬头，撞上她关切的目光，旁边，周野也停下了筷子，看着我。

　　“啊？没、没有，阿姨，我挺好的。”我仓促地挤出一个笑，感觉脸上的肌肉都是僵硬的。

　　“他就是瞎用功！”我妈立刻抢过话头，生怕我多说多错，“不像小野，又会学习又会玩，听说还是校篮球队的主力？真是全面发展……”

　　话题又回到了周野身上。

　　周野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对这种毫无营养的吹捧感到厌烦，他忽然转向我，开口问道：“程予安，下午物理老师说的那个竞赛培训，你报名了吗？”

　　他的话题跳转得很突然，带着一种想要打破这虚伪氛围的直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我张了张嘴，那个“报了”就在嘴边，却被我爸截胡了。

　　“竞赛？什么竞赛？耽误时间不说，还得花钱吧？安安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冲刺高考，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没必要参加。”我爸放下酒杯，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断，脸上却还挂着对周院长的笑，“孩子嘛，就得脚踏实地，不能好高骛远，您说是不是，周院长？”

　　周院长的笑容淡了些，没接话。

　　周野的眉头彻底拧了起来，他看着我爸，又看看我，眼神里是全然的不能理解和一丝……恼怒？为我不平？

　　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难堪，羞耻，还有一丝连自己都厌恶的懦弱。我知道我爸在乎的不是钱，他是怕我分出精力，考不上他期望中的名校，断了他“跨越阶级”的指望。在他眼里，一切与最终目标无关的事情，都是绊脚石。

　　“老程这话说的，孩子有兴趣是好事……”周院长终于开口，打了个圆场，但气氛已经彻底冷了下去。

　　接下来的时间更加难熬。我爸妈的努力讨好显得愈发苍白可笑，周家父母的回应也愈发客气疏离。只有周野，不再怎么说话，偶尔看向我的目光却像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我喘不过气。

　　他那么聪明，一定看出了我家这令人窒息的教育方式，看出了我父母毫不掩饰的功利心。他会怎么想我？觉得我可怜？还是觉得我和我父母是一样的人？

　　胃里的恶心感越来越重。

　　终于熬到饭局结束。双方父母在门口虚伪地客套着，约定“下次再聚”。

　　我低着头，只想立刻消失。

　　“程予安。”周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身体一僵，慢吞吞地转过身。

　　他走到我面前，路灯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看了我几秒，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眼睛里，此刻是清晰的困惑和一种……我读不懂的烦躁。

　　“你……”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递过来一张折叠的纸条，“这是老班下午让给你的复习提纲，你走得太急，没拿。”

　　我愣愣地接过，指尖碰到他的，像被烫到一样缩回。

　　“谢……谢谢。”

　　他看着我，眉头依旧没有舒展，最终只是低声快速地说了一句：“那种竞赛，你想去的话，没人能拦着你。”

　　说完，他转身快步走向已经发动的车子，没有回头。

　　我捏着那张还残留着他体温的纸条，站在原地，看着我爸妈还在对着远去的车尾灯挥手，听着他们兴奋地盘算着“这次关系又近了一步”、“以后少不了麻烦周院长”……

　　秋夜的冷风刮过，我浑身冰凉。

　　那张轻飘飘的纸条，此刻重得像一座山。

　　他知道什么了吗？还是仅仅只是……同情？

　　无论哪一种，都让我无比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