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行》球宝贝球球球球球球球

17、森格

　　车子在帐篷前停稳。
　　车门一开，清冽而带着草腥与牲畜气味的空气瞬间涌入，取代了车内的沉闷。
　　卓嘎已经迎了上来，她有着被阳光亲吻过的红润脸庞，笑容像远处雪山一样明亮干净。她先用力抱了一下云丹嘉措，“云丹！我的云丹！呀咕嘟！你可算来了！”
　　卓嘎表姐紧着双臂，声音洪亮得能传遍整个牧场。她接着张开双臂，目光立刻落到他身后那个漂亮得不像真人的青年身上。
　　“这就是洛洛吧！快进来快进来，外面风大！”她热情得拉住林雪川的手，不由分说就要把他往帐篷里带，“路上累坏了吧？阿佳给你倒酥油茶，还有刚做好的奶渣！”
　　林雪川被她蓬勃的生命力感染，因为旅程稍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无措，但他嘴角正真诚的上扬着。
　　云丹嘉措适时的拦了一下，温和但坚定的说：“阿佳啦，先别忙，他胃浅，路上颠久了，先让他缓一缓。”说着，他接过卓嘎递来的酥油茶，只在林雪川唇边微微沾了一下，便放下了碗。
　　“走，洛洛，先去帮我把给阿佳啦的东西搬下来。”云丹嘉措揽过林雪川的肩，巧妙的把他从卓嘎过度的热情中暂时带离，也给了他不立刻进食的合理理由。
　　林雪川向他投去带着感谢的目光，他真的让他很有安全感，什么都不用想，跟在他身后就好。
　　后备箱打开，里面是云丹嘉措精心准备的生活物资：卓嘎要的发酵粉、洗发水和沐浴露，印着卡通图案的崭新书包，还有大包的糖果巧克力、厚重的砖茶以及一箱耐存放的苹果和橙子。
　　说是让林雪川帮忙一起搬，实际上他就把装着书包的塑料袋拿出来了，其他都是云丹嘉措搬的，他就搬了一趟就把后备箱那大部分的东西放到了一边的帐篷，卓嘎也跟着拿砖茶。
　　东西搬完了，云丹嘉措从车厢最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纸袋和一个被小心保护着的草莓礼盒，塞到林雪川手里，低声快速交代。
　　“把这个给阿佳啦，就说你给她带的，护肤品，等会你教她涂，这是草莓，她爱吃。”
　　林雪川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云丹嘉措的用意。他捧着礼物走到卓嘎面前，学着云丹嘉措的称呼，声音清澈的说：“阿佳啦，这是给您的。一套护肤品，还有一盒草莓。哥哥说您喜欢，我就想着一定要带来。”
　　卓嘎惊喜的接过，尤其是那盒鲜红欲滴的草莓，它在高原上可是稀罕物。
　　“哎哟！这……这怎么好！洛洛你太有心了！这草莓多不好放啊，你这孩子真是……”她看着林雪川，眼里充满了感动和愈发真切的疼爱，只觉得这城里来的孩子不仅模样好，心地更是细腻。
　　这时，表姐夫多吉赶着牛羊回来了。他是个沉默的藏族汉子，脸庞被高原阳光镀成古铜色，见到二人，只是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用生硬的汉语说了句，“来了，好。”
　　然后用藏语对云丹嘉措说了长长一串。
　　云丹嘉措笑着点头，又轻轻推了沈曜一下，递给他一个大盒子。
　　“给姐夫拿过去，就说路上用的着。”
　　林雪川大方走上前，将那份沉甸甸的礼物递给多吉。
　　“姐夫，这个给您。一点心意。”
　　多吉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功能齐全的瑞士军刀和几条高档香烟。他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对于牧民来说，这些都是极其实用和体面的礼物。他拍了拍林雪川的肩膀，虽然没多说，但那重重的力道和眼里的赞许，已胜过千言万语。
　　“阿舅！”伴随着清脆的童声，两个小身影从牛羊群里钻出来。
　　大儿子顿珠像个小牛犊一样冲过来抱住云丹嘉措的腿，而小女儿梅朵，则骑在一只威风凛凛的纯白色藏獒身上，慢悠悠的过来，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林雪川，有些怯生生的。
　　云丹嘉措蹲下身，一手一个搂住他们，然后指着林雪川说：“顿珠，梅朵，这是洛洛小舅舅。他给你们带了礼物哦。”
　　林雪川在云丹嘉措眼神的示意下，到后备箱拿了足球和球鞋，他还打开确认了一下，看到是黑篮配色还比较大，就走过来把它们递给顿珠，“听你阿舅说你喜欢踢球，希望这个足球和球鞋你能喜欢。”
　　那球鞋正是顿珠在微信里跟云丹嘉措念叨过的最新款，顿珠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欢呼一声，抱着盒子爱不释手，看向林雪川的眼神瞬间充满了崇拜。
　　林雪川回后备箱拿了最后一个袋子，又走到梅朵面前，蹲下，与她平视，将袋子递给她，声音放得格外轻柔：“这是给你的画笔和画本，还有……给你编头发用的小发卡。”
　　梅朵看着盒子里五彩的画笔和亮晶晶的蝴蝶结发卡，小脸一下子红了，她害羞的接过盒子，小声的用藏语说了一句：“瓜真切1，小舅舅。”然后就飞快的躲到了阿妈卓嘎的身后，又忍不住探出头来，偷偷看着这个像雪山仙子一样漂亮又温柔的小舅舅。
　　云丹嘉措站在一旁，看着林雪川被一家人真心实意的笑容和感谢包围，看着他原本还有些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唇角也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真实弧度。
　　夕阳的金辉洒满草原，也洒在一家人的身上。
　　炊烟袅袅升起，帐篷里，炉火正旺，铜壶里煮着的酥油茶“咕嘟咕嘟”的响着，浓郁的奶香和茶香弥漫在空气中，将一路的风尘与林雪川心底最后一丝不安，都温柔的包裹了起来。
　　林雪川和云丹嘉措在帐篷中坐了一会，他想上厕所，就拍拍云丹嘉措。云丹嘉错会意，嘴边浮起不怀好意的笑。
　　“阿佳，我带洛洛去上厕所。”云丹嘉措掀开帐篷，领着林雪川往离帐篷稍远的一片草坡走，那是牧区约定俗成的“厕所”。
　　傍晚的风带着草籽的香气拂过草原，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不一会，就连成了片。
　　“我就知道……”林雪川往挥走，直接拿脚下的土地当秀场，双手摆动把西裤缝打得连连作响。他实在是有点不习惯，刚还差点踩着了“地雷”——牛屎羊粪。
　　“多么美丽的如厕风景，你真是……”云丹嘉措忍着笑，还没说完就被一阵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呜噜”声打断。
　　五六只体型硕大、毛发蓬松的藏獒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它们刚刚结束一天的护卫工作，正处在警惕性最高的时刻。它们将云丹嘉措和林雪川视为闯入家园的“危险人物”，龇着牙，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缓缓围拢过来。
　　林雪川呼吸一窒，下意识的靠近云丹嘉措。这些牧犬的眼神和气势，与城市里温顺的宠物狗完全不同，带着野性的凶悍。
　　云丹嘉措立刻将林雪川护在身后，面对獒群，他没有退缩，但也没有做出任何挑衅的动作，只是用沉稳的目光与它们对峙。
　　剑拔弩张之际，一团白影被这里的动静惊动，从远处土坡上抬起了头。
　　是一只老年藏獒。
　　它的毛发已不复油亮，成了灰白干枯的草，动作也带着老迈的迟缓，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
　　它浑浊的眼睛望向这边，当它的目光触及云丹嘉措的身影时，那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瞬间点燃了。
　　它发出一声短促而嘶哑的吠叫，挣扎着站起身，用与年龄不符的、近乎蹒跚冲刺的速度，跌跌撞撞的冲了过来，强硬的挤进了獒群中间。
　　——是森格。
　　“呜——！”森格挡在云丹嘉措身前，朝着那些年轻力壮的后代们发出了极具威慑力的低吼。
　　它虽然老迈，但余威尚存，那属于昔日獒王的气势瞬间镇住了场面。年轻的藏獒们困惑的停止了逼近，不解地看着这位家族的长者。
　　帐篷帘子被猛地掀开，多吉姐夫提着马鞭赶了出来，卓嘎也拿着锅铲跟在后面。
　　“回去！都回去！这是家人！”多吉用藏语高声呵斥着獒群，又看向森格，对云丹嘉措解释道，“它现在平时都走不动几步路了，就爱在那边高坡上晒太阳……可它还记得你，一听声音就冲过来了。”
　　卓嘎表姐也感慨的说：“这么多年了，它还记得你。这些都是它的孩子和孙子，可它心里，你永远是它要保护的小主人。”
　　云丹嘉措蹲下身，轻轻抱住森格粗壮的脖颈。森格不再理会周围的嘈杂，它一遍遍的用头拱着云丹嘉措的胸口，看起来十分急切。它粗糙的舌头舔舐着他的手，喉咙里发出委屈又喜悦的呜咽声，仿佛在责怪他为什么要把自己送走，为什么离开了那么久。
　　“森格……好姑娘……我回来了。”云丹嘉措把脸埋进它厚实却已有些干涩的毛发里，声音发哽，忍住了眼里的炽热。他抚摸着它瘦削的脊背，清晰的摸到凸起的骨骼。
　　其他的藏獒被多吉引去牛羊圈边，山甸上只剩了一狗两人。
　　云丹嘉措用藏语低声对森格说了几句话，像多年前那样承诺，“明天，明天我给你带最好的肉来，你等着我。”
　　森格听懂了，用湿凉的鼻子蹭了蹭他的脸。
　　良久，云丹嘉措才站起身，看着森格慢吞吞的走回它平时栖息的土坡。
　　夕阳将老獒的背影拉得很长，带着英雄暮年的悲壮与安详。
　　云丹嘉措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它趴下，那是个背风的土坡，还铺着柔软的干草，看来是阿姐给她准备的“退休之所”。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眨了眨个更是发热的眼睛，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他转过身，揽住默默站在他身边的林雪川，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
　　“走吧，我们回去吃饭。”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
　　林雪川清晰看到了云丹嘉措的红眼眶，他偷偷瞄着他坚毅的侧脸，第一次如此清晰感受到，这片草原、这里的生命，在他心中究竟有着多么沉重的分量。
　　林雪川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森格会在这里。也许，是因为云丹嘉措离开了家。
　　13岁，他离开了这里，失去了家人的庇护，失去了朝夕相处的伙伴，从小男孩步上了成为男子汉的独自修行路。
　　这，怎么能，不想家呢？

作者有话说

　　1：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