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新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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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末的拉萨，清晨五点，天光还未彻底放亮，只有东边雪山之巅染着一抹淡淡的金红色。
云丹嘉措把林雪川的行李箱放进坦克500的后座，回头看了看站在门边的林雪川。他今天穿
件黑色V领西装外套，搭了同套装的西裤，肩膀披着件有些大的浅灰色冲锋衣，那是云丹嘉措觉得他会冷，硬给他加的。
林雪川手里拿着个玻璃水瓶，里面是温热的巧克力牛奶，他的早饭。
“走了，”云丹嘉措拉开车门，发动车子，“困就再睡会儿。”
“别拿我当猪养……”林雪川坐到副驾驶，心说都睡穿了，谁还能睡着。
“那我们就出发啦！”云丹嘉措系好安全带，看了一眼林雪川的安全带，戴上墨镜，踩下油门，车子向他们的目的地——谷露镇夏季牧场。
引擎低沉的轰鸣，车子驶出安静的拉萨城区，沿着青藏公路向东。
林雪川怕自己晕车，也不想打扰云丹嘉措的注意力，就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流动的景色。
最初的河谷地带，拉萨河像一条宽阔的碧色绸带，缓缓而去。两岸的杨树和青稞田在渐亮的晨光中苏醒，随着微风向行者招手。一片盎然绿意中，时不时能见到星辰般的藏式村落。
林雪川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他出生于北京，后来去伦敦读书，在上海工作，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热闹便捷，但缺少了自由和宁静。他觉得，他越来越喜欢这里了。
车子继续行驶，开始盘绕岗巴拉山时，林雪川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弯道一个接一个，海拔在不断攀升。
云丹嘉措对此早就有准备，他尽可能开的更稳些，说道：“你前面那个储物盒里有草药膏，闻一下，会好受点。里面还有氧气瓶，实在不行就吸一点，别逞强，你不舒服我也心疼。”
林雪川“哼”了一声，他拉开手扣，拿出那个小圆铁盒，拧开放到鼻子前嗅了嗅，薄荷和不知名植物的混合香气进入身体，确实缓解了些萦绕在他胸口的闷胀感。
“看前面。”云丹嘉措忽然说。
林雪川依言抬头。
就在翻越山口的那一瞬，巨大的“蓝色丝带”映入眼帘。
一望无际的湖，蜿蜒在群山间的湖，是超越想象的蓝色的湖。
深邃、静谧，如同上天遗落在人间的一块巨大蓝宝石，湖面倒映着周边连绵的雪山，纯净得令人窒息。
云丹嘉措把车停在观景台，带着林雪川下车。
“这是羊卓雍措，西藏三大圣湖之一。”
风极大，把云丹嘉措的声音都吹散了。
湖水的湿润和雪山的寒意蕴藏在风中，吹得林雪川几乎站不稳。云丹嘉措不动声色的站到上风处，替他挡去大部分寒风。
“像假的，是不是？”云丹嘉措望着湖面，眯着眼说，“我第一次跟我阿爸来的时候，就这么觉得。”
林雪川没说话，只是深深吸了口气，那清冷纯净的空气，似乎将他肺腑里的浊气都置换了出来。
“奶是不是都凉了啊？”云丹嘉措从车里把玻璃杯拿出来，林雪川一口都没动，他摸摸杯壁，还算是温温的。
“你是不是故意要到这再喝啊？年纪不大，挺会享受。”云丹嘉措“满嘴跑骏马”，拧开瓶盖子，直接抵在了林雪川的嘴边。
“我不想喝太多水，没有地方上厕所。”林雪川喝了一口就不喝了，他也不饿，觉得昨晚上那蒸蛋还没消化完呢。
“在这里，大山和草原就是最干净的厕所啊！”云丹嘉措又给他喂了一口，也不再逼他，自己仰脖把剩下的奶喝了。
“我没有暴露癖，你真是让我一再开眼……”林雪川说完，突然有极其不好的预感，“你表姐那个牧区不会也没有厕所吧？”
云丹嘉措闻言抿嘴憋笑，没有回答，他绕到车子后备箱，拿出个手扒橙递给林雪川。
“十点加餐，吃完我们也快到了。”云丹嘉措说完就上了车，林雪川紧跟着上来，悻悻拉了云丹嘉措右臂的金属臂环。
“哎哎哎！疼！”云丹嘉措赶紧扒拉开林雪川的手指，护住了自己的胳膊。
“那不去了？”云丹嘉措是故意怎么问的，他知道林雪川不可能不去的。
“别明知故问，再惹我，我就给你扔半道。”林雪川按上安全带，狠狠眨了眨眼睛。
云丹嘉措揉了一把林雪川的后颈，被他狠狠裂了一眼，才满足般的笑笑启动了车子。
云丹嘉措开了一段时间，才走过羊卓雍措的地界。
期间林雪川打开了窗户，仰头看着，一点没有无聊，因为高原的天空本身就是一个主角。
跟湖水那种奇异的复杂蓝色不同，天穹是钴蓝色的，配着大团大团洁白的积云，低低的悬浮在空中，在地面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车子就在这光与影的隧道里穿行，上一秒还晃得林雪川不禁眯上眼，下一秒就被云影的阴凉抚慰心灵。
“好像棉花糖……”林雪川的双手交叠抵着自己的下巴，突然被回忆击中，心情变得有些不美丽。
“什么？想吃猕猴桃？”云丹嘉措没听清，开始叽里咕噜的说等会他开车去镇里给他买。
“闭嘴，我刚什么都没说，你耳朵怎么还背了。”林雪川按按太阳穴，按上了窗户，像坐过山车一样，透过挡风玻璃看着接下来的无限风光。
景色开始变得温润。
公路像一条灰色的带子，蜿蜒在无边的高山草甸上。绿意肆意蔓延，野花星罗棋布。
而让这片静态画面活起来的，是生灵。
不远处，一群藏羚羊正优雅的踱步，黑缎般的犄角和温润的圆眼，在阳光下闪着光。它们很警觉，车子刚开近就和车子对视片刻，但看到是熟悉的庞然大物，会轻盈一跃，往草原深处走走，似乎在讨厌被打扰了安宁。
林雪川仔细看了好几眼，才确定那真是藏羚羊，Anna给他看过它们的照片，要他给出它们那种脆弱的眼神，但现在眼前这些“胖胖羊”别说脆弱，那看起来可太经活了，比他有生气多了。
“那些藏羚羊是偷偷跑出来的吗？怎么没人看着，不怕盗猎吗？”
云丹嘉措知道林雪川是想起了拍摄的《VOGUE》封面，他缓缓说道：“发现它们现在都不怕人了吧，因为它们知道，这片草原上的人，都是它们的守护者。”
“可Anna……”在林雪川提起工作场景前，云丹嘉措率先说道：“十多年前，多吉阿角1，卓嘎阿姐的男人，就是在这个牧场，巡山的时候发现了盗猎者的车辙。他骑着摩托车就追了上去，用身体拦在了那群拿着枪的人面前。”
云丹嘉措的声音很平静，却像青藏高原的风一样带着凛冽的力量，“盗猎者的子弹穿过了他的右腿，他倒在血泊里，还死死记下了那辆车的特征。”
林雪川倒吸一口冷气，手掌按在自己右腿上，似乎也被击中了。
“阿妈知道了，就派人送他去了最好的医院，还承担了所有的医药费和后续的康复费用。”云丹嘉措说着好像有点开始咬后槽牙，“他不仅没事儿，还拐走了我们家最能干的卓嘎阿姐当媳妇儿。”
当年虽然是卓嘎阿姐一眼看中了这个勇敢的男人，但是云丹嘉措也对20岁老牛吃他阿姐才18岁这株格桑花的行为感到不齿。
“阿妈当时还设置了基金会，叫白玛……”云丹嘉措顿了顿，继续道：“白玛生命守护基金，确保任何像多吉阿角一样因保护野生动物而受伤的人，都能立刻得到最好的医治和生活补助。还为保护站提供他们急需的装备补充，让守护者们没有后顾之忧。”
当时达瓦卓玛还特意带在牧场骑马的云丹嘉措去医院看多吉，他当时才七八岁，正是人厌狗嫌的时候，甫一被取消了牧场假期，他老大不高兴，阿妈就跟他说了一句话。她说——云丹，多吉的伤是男子汉最美的勋章。
云丹嘉措禁不住勾勾唇角，她真的很有智慧，他听到这句话后都想冲进保护区和藏羚羊同吃同睡了。
“干妈真的很伟大。”林雪川看着云丹嘉措，认同感和自豪感也油然而生。
“是啊，她说金钱和权利，是赐福也是考验，不要成为它们的奴隶，要感恩，要同情，要伸出援手。”
云丹嘉措说完面色温柔的不再说话，林雪川也不再说话，他看着窗外这方天地，美丽又动人。
他又看到了成群的牦牛和藏系绵羊。
它们如同散落在绿毯上的黑珍珠与白珍珠，缓慢的移动着。
有的牧人骑着摩托车，有的牧人骑着马，跟在羊群、牛群后，他们被高原阳光雕刻过的脸庞上，是千年不变的从容与平静。
车辆的引擎声、牛羊的轻叫、牧人偶尔甩出的响鞭，与呼啸而过的风声，共同谱成了一首高原牧歌。
“云……哥，我想骑马。”林雪川扒着车窗，看到了棕色皮毛的骏马扫着尾巴，在草甸上奔驰。好自由，他也想那般自由。
“到了牧场，给你选个最好的马。”云丹嘉措立马同意了，看了眼时间，提醒着林雪川吃橙子，“自己乖乖把橙子吃了，我就手把手教你骑马。”
“谁要你教……”林雪川左手托着橙子，打开手扣，拿了湿纸巾和收纳袋出来。
“那你要谁教？阿姐家的小子吗？顿珠才13岁吧，要是还不如一个小孩……”云丹嘉措还没说完，余光中就看到林雪川擦了手，擦了橙子又擦了手，缓慢但真的一点一点剥开了橙子皮，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云丹嘉措握紧方向盘，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恢复了常态，看着前方。
他们遇到了个小麻烦，却不算太意外。
经过一个河谷低洼路段时，他们被堵住了。这里好像刚下了雨，道路变得泥泞，一辆运送物资的大货车陷在泥坑里，车轮空转，泥浆飞溅，前面已经堵了七八辆车。
云丹嘉措下车去前面看了看情况，回来时眉头微皱。他从后备箱拿出工兵铲，对林雪川说：“我去帮忙，你待在车里。”
林雪川看着他走向那群素不相识的司机和牧民，他和对方交谈几句，很快和几个男人一起，用铲子挖开稀泥，又找来石块垫在车轮下。
高原的阳光毫无遮挡的炙烤着，很快，他的额上就见了汗，黑色冲锋衣上也溅了泥点。
林雪川隔着车窗看着。
他看到云丹嘉措和那些人一起喊着号子推车，看到其中一个牧民从自己车里拿出酥油茶，给每个帮忙的人倒上一碗。云丹嘉措接过，仰头喝了，用袖子擦了擦嘴，继续干活。
林雪川看着云丹嘉措蹭在袖子上的几点茶渍，狠狠皱皱眉毛，但他在云丹嘉措身上，看到了他从未体验过的、粗糙却直接的帮助，这些竟然在这里显得如此自然。
原来，人与人，可以这么相处。
大约一小时后，货车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被推出了泥坑。
道路通了。
云丹嘉措回到车上，带着一身汗水和泥土的气息。
他把臂环解开，脱了脏衣服，拿湿巾擦了擦手，快速换了一件长袖，又戴回臂环。在后面的车按喇叭前，启动了车子。
林雪川抽了三张湿纸巾给云丹嘉措擦了擦脸，擦一下就是一块黑，他嫌弃的赶紧扔进密封袋。
“习惯了，”云丹嘉措看出林雪川对脏兮兮的他的极端不适，简单解释道，“在这地方，谁都可能碰上麻烦，帮别人就是帮自己。”
林雪川点点头，难得没有呛回去。
“我衣服口袋有刚才阿吾2给的奶渣，新鲜出炉的，应该还热着，你拿出来尝尝，跟阿佳那儿的不一个味儿。”林雪川闻言就伸手拿了后座的衣服，从口袋拿出一个白手帕，他打开，里面包着一块还温热的奶渣，散发着浓郁的奶香。
“干净，好吃的。”云丹嘉措挑挑眉，看了林雪川一眼。
林雪川犹豫了好一会，才托着手帕放到嘴边，张开嘴巴，用牙齿咬了一点点。很酸，很醇，带着阳光和青草的味道。
林雪川默不作声的又咬了一口，云丹嘉措几不可查的弯弯嘴角，继续向目的地开着。
他们离开了主路，驶上更加狭窄、颠簸的土路。车子的性能和云丹嘉措的驾驶技术在此刻展露无遗，他们稳健的爬坡过坎。窗外的景色也越发原始，帐篷和牧人变得更加常见。
当太阳西落，将天边的云彩烧成橘红色时，云丹嘉措将车开下一片缓坡，看着前方说道：“到了。”
林雪川望去，一片面湖背山的巨大草甸上，散落着几顶黑色的藏式帐篷。炊烟袅袅升起，牛羊正被驱赶着归圈，牧犬的吠叫声隐约传来。
帐篷前，一个穿着藏袍、系着彩色围裙的高大女子正朝他们用力挥手。
“那就是我们表姐，卓嘎。”云丹嘉措说着，按了下喇叭作为回应。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新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