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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凛】关于幼驯染の一段孽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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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起点,混杂着消毒水、点心和一种被定义为“疼痛”的触感。
那是在幼稚园午后的沙坑旁,阳光暖融融的,我正专心致志地用模具扣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城堡。阴影毫无预兆地笼罩下来,我茫然抬头,对上一双极其漂亮的、玻璃珠似的松石绿色眼睛,镶嵌在一张雪白又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清晰又纤长的下睫毛。
我还没来得及发出疑问,那个深绿色头发的小男孩,糸师凛,就像一头锁定猎物的小豹子,猛地把我扑倒在地。后脑勺磕在软沙上,不算太疼,但惊吓远超实质伤害。他压在我身上,没有寻常孩子打闹时的嬉笑,反而是一种近乎严肃的专注,然后,他低下头,张开嘴——
“啊呜!”
两颗不算尖锐但十分有力的小乳牙,结结实实地啃在了我的脸颊肉上。
不是亲,不是碰,是货真价实的“啃”!
剧烈的疼痛和巨大的惊吓瞬间引爆了我的泪腺。“哇——!!!”我放声大哭,手脚并用地挣扎,感觉脸上肯定留下了个大大的、湿漉漉的牙印。
我的哭声极具穿透力,很快引来了老师,也引来了另一个身影——一个和他有着相似眉眼,但发色是更特别些的豆红色,同样拥有醒目下睫毛的男孩。他看起来大一些,表情更冷,动作却极快。
“凛!”略显清冷但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童声响起。
糸师冴,凛的哥哥,一把将还压在我身上的弟弟拽开,毫不犹豫地抬手,对着凛的脑袋就给了一个清脆的爆栗。
“好痛!”凛吃痛,捂住脑袋,终于松开了我。他看看嚎啕大哭的我,又看看面色冰冷的哥哥,大概是被敲疼了,也可能是意识到闯祸了,嘴巴一瘪,竟也跟着我一起,毫不客气地哇哇大哭起来。
于是幼稚园的午后,就出现了两个哭得惊天动地的小孩,和一个站在旁边一脸“这笨蛋不是我弟弟”的冷漠哥哥。
这场单方面施加的“捕食”行为,以双双哭到打嗝告终。
孽缘的种子,就在那个阳光明媚、哭声震天的下午,伴随着脸颊上隐隐作痛的牙印,深深种下了。
***
关系的转机发生在第二天。
我窝在妈妈开的甜品店柜台后面,抓着她印着小蛋糕图案的围裙边角,警惕地看着玻璃门外。脸上被咬的地方还有点隐隐作痛,我心里憋着气,决定今天、明天、后天都不要原谅那个野蛮的糸师凛!
店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糸师夫妇带着两个儿子走了进来。空气里弥漫开尴尬又努力维持礼貌的气氛。大人们在寒暄,说着“真是抱歉”、“孩子太调皮了”之类的话。
我的目光却死死钉在糸师凛身上。他今天穿着整齐的小衬衫和背带裤,头发柔软地贴着额头,看起来安静又……呆?他的视线从一开始就被橱窗里琳琅满目的甜品牢牢吸住了。草莓奶油蛋糕、巧克力泡芙、抹茶慕斯……他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松石绿的瞳孔里倒映着甜腻的光泽,然后,非常不争气地,一道亮晶晶的口水顺着他的嘴角滑了下来。
“……”我内心的怒火里莫名掺进了一丝嫌弃。就是这个口水怪昨天咬了我!
糸师冴显然也注意到了弟弟的丢人表现,他面无表情地弯下腰,在凛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凛愣了一下,看看哥哥,又看看橱窗里的蛋糕,最后视线极其艰难地挪到我脸上,似乎挣扎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点头,转身就跑出了甜品店。
大人们还在说话,没太留意这个小插曲。没过几分钟,糸师凛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手里举着两根最普通的那种奶味冰棍,包装纸上还冒着冷气。
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在场的大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他先是把其中一根冰棍塞给了哥哥糸师冴——我后来才想明白,冴哥大概是让他买冰棍来给我“赔罪道歉”的。然后他抓着另一根冰棍,小脸上满是挣扎和不舍,盯着看了半天,像是下了毕生最大的决心,才猛地转身,闭着眼把冰棍递向我。
我才不要!我抓着妈妈的围裙,扭过头,用后脑勺对着他。
递过来的冰棍停在空中,僵持着。然后,我听到窸窸窣窣拆包装纸的声音。偷偷回头一看,糸师凛竟然自己把冰棍包装拆了,就站在我面前,眼巴巴地盯着那冒着白气的冰棍,伸出小舌头,一下一下地舔了起来!一边舔,一边还用那种“你快拿走不然我就要吃光了”的委屈眼神看我。
糸师冴在一旁看得眉头直皱,好几次把手里的那根冰棍递向他,意思大概是“你这根是给她的,吃我这根”,但凛都异常固执地摇头拒绝了,坚守着“给她的就是她的,但我可以先帮她尝尝味道”的诡异逻辑。
最终,那根冰棍在他恋恋不舍的舔舐下融化变短。就在我以为他要彻底吃完的时候,他突然把手再次伸向我,冰棍只剩最后一点点:“给……给你。”
那声音小小的,还带着点哭腔后的沙哑。
我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冰棍棍上还沾着他的口水,凉凉的,混合着奶甜味。我犹豫了一下,小心地舔了一口。好甜。
然后我学着大人的样子,把包装纸撕开一点。棍子底部,似乎有字?
“妈妈!”我喊了一声,把棍子递过去。
妈妈接过一看,笑了:“哎呀,中奖了哦,是‘再来一根’!”
糸师凛的眼睛瞬间亮了,比刚才看到橱窗里的蛋糕时还要亮。
结果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这个一根筋的小家伙,拿着中奖的棍子跑去隔壁便利店,兑了新的冰棍回来,又一次,忍着巨大的渴望,把它递向了我。
他吸了吸鼻子,看着我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对不起……我不该咬你的。”
那一刻,看着他被冰棍冻得红红的嘴巴,和那双写满了“虽然我很想吃但道歉比较重要”的漂亮眼睛,我心里那点别扭和生气,噗一下,就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彻底漏光了。
“哼,原谅你了。”我接过那根新的冰棍,掰成两半,把大的那头又塞回给他,“……一起吃。”
我们俩就并排坐在甜品店门口的小台阶上,舔着冰凉甜腻的奶棍。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小小的,脸上的牙印还没完全消,但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顺带一提,后来那根中奖兑来的冰棍,最后还是还给了他。因为我说我吃不下那么多。他高兴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从那以后,我和糸师凛莫名其妙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幼驯染。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在公园里疯跑。我们都知道,冴哥是不一样的。他比我们厉害太多,眼睛里装着更广阔的世界。他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看着我们闹,偶尔会指导一下凛的足球技巧,或者在我被凛气得跳脚时,用一个眼神就让凛安静下来。
冴哥是凛的偶像,是目标,是追逐的方向。而我,大概是凛身边一个吵吵闹闹、但又甩不掉的固定背景音。
我们都喜欢球。他狂热地爱着足球,那颗黑白相间的皮球像是他生命的延伸。而我,则意外地被排球的魅力捕获,喜欢那种高高跃起、将所有力量灌注于手臂、狠狠将球扣杀过网的痛快淋漓。
我不常去看他的足球比赛,因为总觉得一群小孩子在草地上追着一个球跑有点傻乎乎的(虽然这话绝对不敢当着他的面说),但我却会蛮横地要求:“凛!我下午有排球练习赛!你必须来看!”
他总是气得跳脚,深绿色的头发都快炸起来:“凭什么!你都没来看过我几次!不公平!”
“我不管!你必须来!不然我就告诉你妈妈你偷吃我妈妈准备卖给客人的特制布丁!”我叉着腰,使出杀手锏。
“……卑鄙!”他咬牙切齿,但每次,都会臭着一张脸,准时出现在体育馆的角落,抱着胳膊,看我跳跃、扣杀、摔倒又爬起。偶尔,在我打出一个好球时,我会下意识地看向他,总能捕捉到他飞快移开视线,或者极其轻微地、几乎看不见地点一下头。这就够了。
时光像被风吹动的书页,哗啦啦地翻过。
国小五年级那年,十三岁的糸师冴,收到了来自西班牙马德里REAL俱乐部青训营的邀请。消息传来时,凛的眼睛里像是落进了整个星河的星光,亮得惊人。那光芒里,有对哥哥的无上崇拜,也有对那片遥远绿茵场的无限向往。
送行的那天,机场人潮汹涌。冴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是淡漠,只简单地对父母说了句“走了”,又抬手揉了揉凛的头发:“别松懈。”
然后他看向我,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凛一直强忍着,直到那个豆红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安检口,他的眼圈才猛地红透,死死咬着嘴唇,没让眼泪掉下来。他握紧了拳头,小声地,像立誓一样说:“等着吧,我会很快追上去的!”
我们都以为,不久的将来,就能在电视上看到兄弟俩并肩作战的身影。
然而,一年,两年……冴哥连续几年都没有回来。视频通话的次数也逐渐减少。凛变得越来越沉默,训练也越来越拼命。他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献给了足球,仿佛那样就能缩短与哥哥之间、与梦想之间那看不见的距离。
升入国中,情愫像初春的藤蔓,悄然滋生,缠绕在少年少女的心间。情人节变得特殊起来。
国二那年的情人节,我盯着糸师凛鞋柜里塞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的巧克力,眼睛都快看直了。各种精美的包装,心形的盒子,空气里都弥漫着甜腻的巧克力和荷尔蒙的气息。
“哇……好多!”我下意识地咂咂嘴,有点馋。虽然妈妈开甜品店,但这种代表着“心意”的巧克力,感觉就是不一样。
凛正皱着眉头,一脸困扰地看着那堆“战利品”。听到我的话,他毫不犹豫地开始把巧克力往外拿,塞回那些或羞涩或大胆的女生们手里,或者直接放进她们的鞋柜。
“喂!”我扯了扯他的袖子,眼睛还黏在一盒看起来就很好吃的生巧上,“分我一点嘛,你这么多又吃不完。”
他头也不回,继续清理:“不行。这都是别人的,不能乱吃。”
“小气鬼!”我嘟起嘴,“吃一块又不会怎么样!”
“说了不行。”他的语气硬邦邦的。
我那股拗劲儿上来了:“我就要吃!我就要吃你的!”
“你别无理取闹。”他似乎有些烦躁了,抱着一堆好不容易清出来的巧克力,准备拿去归还。
无理取闹?我火了。仗着打排球练就的出色弹跳力,我看准他怀里那堆巧克力最上面、看起来最诱人的一小盒,猛地跳起来,手臂一伸——
成功抢到手!
“哈哈!到手了!”我得意地晃了晃战利品,转身就想跑。
“你!”凛显然没料到我来真的,愣了一下,随即气得脸都鼓了。他一把放下怀里那堆巧克力,长腿一迈就追了上来,轻而易举地揪住我的后衣领,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捏住我的脸颊肉,用力往两边扯——“笨蛋!还给我!这不是给你吃的!”
“痛痛痛!松手啦!”我疼得眼泪汪汪,手里的巧克力却抓得死紧。
他抢回巧克力,看着我被捏红的脸,语气更差了:“说了不能吃!听不懂吗?!”
那天放学,气氛一直很僵。我气他不近人情,他气我胡搅蛮缠。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不理谁。
直到路过一家便利店,他突然停了下来,硬邦邦地对我说:“等着。”
然后他走进去,没过多久,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出来,塞到我怀里。
是我最喜欢的那种牌子的巧克力,我最喜欢的口味。
他扭着头不看我,耳根却泛着可疑的红色,声音别扭得要命:“……吃这个。别人的不行。”
我抱着巧克力,愣了一下,心里的气突然就消了大半。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声音更低了:“……以后,我会跟你父母提议,帮你戒甜。”
“……切。”我小声嘟囔了一句,但没再反驳。撕开包装,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浓郁的甜香在舌尖化开。嗯,确实比看起来的那盒生巧好吃。
寒冷的雪夜,记忆被高烧灼烧得模糊不清。只记得额头滚烫,身体却一阵阵发冷,意识像漂浮在浑浊的热水里,偶尔能听见父母焦急的低语和来回踱步的脚步声。他们似乎有非常重要的工作脱不开身,焦虑和担忧几乎要化为实质。
混沌中,我好像听到门铃被急促地按响,夹杂着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妈妈后来告诉我,那天晚上,是糸师凛冒着大雪跑来的。他哭得满脸都是泪痕,眼睛肿得像核桃,呼吸急促得几乎喘不上气,仿佛遭遇了天崩地裂般的打击。即使在那种状态下,他依然记得紧紧攥着一盒好不容易在深夜药店买到的退烧药,颤抖着递过来。
妈妈说,她从没见过凛哭成那样,那不是小孩子磕碰后的哭闹,而是一种从心脏最深处撕裂开的、绝望的悲恸。他把药塞给我妈妈,甚至没进门,就又转身冲回了漫天大雪里。
后来我才断断续续知道,就在那个雪夜,短暂回国的糸师冴,用最残酷的方式,碾碎了凛一直以来的梦想。他冷静地宣布自己转型中场,并宣告他们兄弟共同的梦想已经结束。一场单方面的、碾压式的1v1,凛输得一败涂地。不仅仅是输球,而是信仰的崩塌。
那个雪夜,凛的世界天翻地覆。而我的世界,则被高烧和药物模糊。我甚至没能清晰地感知到他那一刻的绝望,只是在退烧后,从大人们的叹息和只言片语中,拼凑出那晚的惨烈。
等我完全康复回到学校,凛已经变了。他变得更加沉默,眼神里褪去了些许少年的躁动,沉淀下一种冰冷的、近乎执拗的锐利。他依旧拒绝所有情人节巧克力,拒绝得更加彻底和不留情面。他依旧训练到最晚,但那不再是充满憧憬的奔跑,更像是一种带着恨意和证明的自我折磨。
我试图安慰他,却不知从何说起。任何关于足球、关于未来、关于冴哥的话题都变得敏感而易碎。我只能像以前一样,在他身边吵吵闹闹,偶尔强行把他从足球场拖出来,逼他去看我的排球比赛。
他每次都不情愿,但每次都来了。只是不再有细微的点头认可,只是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仿佛在审视着什么。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彻底扎根了,冰冷又尖锐。
升入高中,学业和社团活动变得更加繁忙。排球部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全国大赛,训练量陡增。我每天累得回到家倒头就睡,几乎无暇再去关注凛身上那持续低气压的“不开心”。
又一个情人节将至。空气里似乎又开始漂浮起甜腻暧昧的气息。
今年,我鬼使神差地,也准备了一盒巧克力。不是店里卖的,是我偷偷照着妈妈的食谱自己试着做的,形状有点丑,味道……嗯,应该能吃吧?我用漂亮的包装纸包了好几次才勉强像样。
正巧,今天足球部的场地被借用了,他们没有训练。机会难得!
放学后,我跑到足球部室外训练场边上,果然看到凛一个人对着墙壁,不知疲倦地“砰、砰、砰”地练习着射门,每一脚都蕴含着可怕的力量,像要砸碎什么一样。
“凛!”我喊他。
他停下动作,胸口微微起伏,转过头,松石绿的眸子看过来,带着运动后的湿气和一贯的冷淡:“干嘛?”
“今天来看我练习嘛!”我跑过去,扯住他的袖子晃了晃,“就今天!我们部里来了个新经理,据说超厉害,我想让你看看嘛!”我使出惯用的撒娇耍赖技能。
他皱起眉:“不去。我很忙。”
“场地都被占了你还忙什么嘛!就一会儿!求你了啦,凛~”我拖长了音调,几乎挂在他胳膊上。
他试图把袖子抽出来,失败。脸上露出极其不耐烦的神色,耳根却有点红。“……麻烦死了。”他低声抱怨了一句,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就一会儿。”
“耶!就知道你最好了!”我立刻欢呼,拉着他往体育馆跑。
排球馆里充斥着球鞋摩擦地板的吱嘎声、排球的撞击声和队员们的呼喊声。热身结束后,我们开始进行战术演练。凛就依言靠在入口处的墙壁上,双手插在兜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场内。
练习间隙,那位一直很照顾大家的男经理走了过来。他高三了,为人温和可靠,很受部员敬重。他笑着递给我一条毛巾和水:“辛苦了,刚才那个扣球很棒。”
“谢谢前辈!”我接过,冲他笑了笑。
就在这时,男经理像是终于注意到了门口那个存在感极强的冷气制造源。他看看凛,又看看我,脸上忽然浮现一丝温和又有点羞涩的笑容。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包装得极其精美、系着漂亮丝带的巧克力盒子,递到我面前。
“其实……我一直很欣赏你的努力和活力,”他的声音温和,却足以让附近的几个队员都听到,“这个,请你收下。是……本命巧克力。我希望……”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声音更清晰了:“我希望你能和我交往。”
“诶?!!”我彻底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着,完全没反应过来。这、这太突然了!
几乎是条件反射,我的视线猛地转向门口的凛。
他的表情凝固了。刚才还在脸上的那点小情绪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然后迅速转化为一种混合了恐慌、难以置信、巨大委屈和深深受伤的神情。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那双漂亮的松石绿色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又看向那盒刺眼的巧克力,里面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的声音清晰可闻。
“不是……凛,你听我……”我慌忙想解释,舌头却像打了结。
然而,那位男经理似乎误会了我的反应,或者说,他急于表达自己的心意,竟接着说了下去,语气带着点安慰似的:“你不用立刻回答我。我知道,你可能是因为和糸师君的关系感到疲惫了,学校里那些传言我也听说了……没关系的,如果你愿意给我机会,我……”
“传言?什么传言?”我更懵了。
但凛显然听不下去了。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冰锥一样刺穿了我,带着彻底的心寒和背叛。然后他猛地转身,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冲出了体育馆。
“凛!!”我大喊一声,脑子一片混乱,也顾不上什么经理什么告白什么巧克力了,把手里的毛巾和水往地上一扔,拔腿就追了出去。
他跑得极快,身影在走廊尽头一闪就不见了。我在偌大的校园里焦急地寻找,心脏砰砰狂跳,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我。体育馆后门?没有!教学楼?没有!小树林?也没有!
最后,我几乎是不抱希望地、凭着直觉跑向了足球部器材室后面那个堆放旧球网的、很少有人去的僻静角落。
然后,我看到了他。
糸师凛,那个身高186公分、在球场上冷酷又强大的少年,此刻竟然蜷缩在那个狭小阴暗的角落里。他蹲在地上,手臂紧紧抱着膝盖,把整张脸都深深埋了进去,宽阔的肩膀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着。那是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防御性的姿势。
我的心脏猛地一抽,酸涩得厉害。我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
“凛……”我小声叫他。
他身体一僵,没有抬头,闷闷的声音从膝盖间传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不住的哽咽:“……你走开。”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急急地解释,蹲在他面前,“我根本不知道前辈他会……我从来没答应过他什么!那些传言我根本就不知道!”
“我不想听。”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却异常执拗。
“你听我说完!”我也急了,伸手想去拉他的胳膊,“我真的……”
他突然抬起头。
我的动作顿住了。
他哭了。眼睛红得厉害,长长的、湿漉漉的下睫毛黏在一起,泪水毫无节制地淌了满脸,鼻尖也是红的。他瞪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委屈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痛苦。
“你还要说什么?!”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哽咽而破碎,“你当然没说过!但是你反驳了吗?!他跟你告白你拒绝了吗?!你为什么不立刻拒绝他?!”
他喘着气,眼泪流得更凶,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和恐慌都发泄出来:“他说那些话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就那么想吃别人的本命巧克力吗?!你不知道吃了是什么意思吗?!吃了就是要和别人交往了啊!你这家伙为了吃什么都做得出来你根本就不会想那么多吧?!”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颤抖得厉害:“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很烦了?觉得我整天冷着脸不开心很无趣?所以……所以就想这样抛下我吗?!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考虑过我……”
他的话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泣声。他把脸重新埋回去,肩膀颤抖得更厉害了。
我彻底愣住了。原来他不是相信了那些话,他是在害怕。害怕那些传言成真,害怕我真的厌倦了他,害怕我会因为一盒巧克力就轻易地被别人带走。他所有的愤怒和尖锐,都源于这份巨大的、说不出口的恐慌。
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又酸又胀。看着他哭得缩成一团的样子,什么解释都显得苍白。情急之下,我猛地从书包里掏出那盒我自己做的、包装得歪歪扭扭的巧克力,直接塞到他面前。
“谁要吃他的破巧克力了!”我的脸也涨得通红,语无伦次地开始胡编乱造,“这、这个才是!是给你的!是……是本命巧克力!是我自己要送给你的!本来想等下给你的!谁让你跑那么快!”
凛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通红的眼睛愕然地瞪着我,又看向那盒确实比男经理那盒拙劣许多的巧克力,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微弱的、不敢期待的希望:“……真的?”
他的眼神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脆弱又渴望。
“当然是真的!”我豁出去了,心脏跳得像打鼓,脸烫得能煎鸡蛋,“比……比我这辈子打排球赢来的所有金奖牌加起来都真!”
他呆呆地看着我,又看看巧克力,然后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极其小心地接过了那个盒子,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他的指尖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他低着头,盯着那盒巧克力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是不是哭傻了。
然后,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带着浓重鼻音和哭腔的嘟囔飘了出来:
“……谢谢。”
我低头,想看清他的表情,却只看到他通红的耳根和同样染上绯色的后颈。脸颊上的泪痕还没干,新的热度却已经蔓延开来。
那天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悄无声息地发生了质的改变。一种笨拙的、试探的、带着甜味的氛围开始萦绕在我们之间。
***
交往的第二天,我听说排球部那位男经理收到了一封……措辞极其恐怖的“恐吓信”,吓得他差点去找老师报告。
我立刻跑去质问糸师凛。
他正在练习射门,闻言停下动作,用毛巾擦了擦汗,一脸理所当然的冷漠:“那不是恐吓信。”
“那是什么?上面写着‘离她远点否则杀了你’这还不算恐吓?!”我简直要抓狂。
他皱皱眉,似乎觉得我的大惊小怪很莫名其妙:“是战书。男人之间的战斗宣言都是这样的。”
“……战书?什么战书?为什么要战斗?”
“当然是用足球决一胜负。赢了的人才有资格站在你身边。”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我:“……”
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侧脸,试图理解他的脑回路,最终只能把他能把战书写成连环杀手预告信的风格,归咎于他平时看了太多的恐怖电影。算了,好歹没真出人命。
***
周末,我窝在他家客厅的沙发上。他坐在地毯上,拿着手机,眉头紧锁,手指飞快地操作着。
“你在干嘛?”我咬着果汁吸管问。
“举报。”他头也不抬,语气冷硬。
“举报什么?”
“糸师冴的推特。看着令人不适。”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屏幕,上面是他哥哥发的几张在西班牙的训练照或风景照,配文都很正常。
“……哪里不适了?”
“全部。”他手指不停,语气更冷了,“存在本身就不适。”
我理解,他只是纯粹看着不爽而已。这种单方面的、“我讨厌你但我还是要死死盯着你一切动态”的别扭行为,大概会持续很久很久。
我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上单调的灯,习惯性地开始哼哼:“凛……好无聊哦……我想吃巧克力了……就是你上次给我买的那个牌子的草莓味……”
他冷哼一声,视线终于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落在我脸上,松石绿的眸子里带着点嘲讽和不容置疑:“想都别想。”
“为什么?!就一块!”
“你父母正式委托我了,”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其微小的弧度,快得像是错觉,“帮你戒甜。这是为了你的牙齿和健康着想。”
我对着天花板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果然,该来的,还是逃不过啊。
这份始于牙印的孽缘,兜兜转转,最终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系上了名为“喜欢”的纽带。未来或许还有很长的路,有很多的别扭和争吵,有戒甜计划的艰苦斗争,有各自梦想的追逐,但至少此刻,窝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听着他举报哥哥推特时细微的操作声,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的暖意。
虽然,巧克力可能真的要很久很久都吃不到了。想想还是有点……唔,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