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学期（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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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后，张晓特意打扮一下，柳叶绿的羊毛衫套在白衬衣，外面是米黄色流行的风衣。
他提前十五分钟出发。
刚出西门，就见到了那个熟悉的倩影:
一身浅绿色的套裙，胸前朱红色的蝴蝶结，小披发代替了两个羊角辫。
啊，我的新娘！
柳茵俏皮地向前噜了一下嘴。
张晓心神领会，继续向前。
百米后，往后一瞥，我的新娘徐徐跟进！
穿个半个城区，张晓来到东湖。
现在是八十年代中期的早春了。
暖阳沐浴全身，初春的湖面上荡漾清新的气息。岸边的杨柳垂下金黄色的枝条，在风中轻轻的摇摆着那轻盈婀娜的身姿，就像起舞的柳茵。
柳茵飘然而至：
“张晓，这不是校园了，我们尽情享受俩人世界！”
阳光、湖景、美人。
平时道道而谈的张晓，头脑乱成一团：
昨天不是想了吗，怎样向最心爱的柳茵诉说衷肠？
这也不能怪可怜的张晓，这是第一次和女孩子约会，且是心中的新娘！
你，柳茵，今天是惊人的美丽，我那还敢直视！
他们并肩走在湖边小道，静悄悄的，都能感到对方的呼吸。
柳茵钩着头，悄皮看着张晓。
他脸上的肌肉更加绷紧。
她又轻咳了一下。
瞬时，他满脸通红，尴尬地扫了她一眼。
放开我吧，我的新娘！
你是那么美丽，那么可爱，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喘口气！
一阵咯咯的笑声飘过。
柳茵跃到湖边，拾起瓦片，连打了几个水漂。
她扭头招呼到：
“你也来试几个！”
比完几轮水漂后，张晓这才有了笑容，恢复了内心的平静。
他一直骂自己:
你小子是什么意思，人家大姑娘第一次和你约会，就将别人当作新娘？
你是不是癔症、神经错乱，比强盗都狠？
就你这熊样，你敢现在娶她？
他的新娘叙述着：
“我妈四十岁生我，就我一个孩子。我从小体质弱，经常生病。住在郊外的外公，便把我接了过去。我每天和同村的孩子打闹疯颠，下河捉虾，爬树捉鸟，还是孩子王，同龄的男孩，没谁能跑过我。真是怪事，我也再不生病了。妈妈现在还在唠叨：我们那时去接茵茵，除牙齿还白，全身黑乌乌的，像刚从泥田上捞起。是呀，立志从医，就必须有健康的体格！”
看到眨着长长睫毛的柳茵，张晓连忙答到：
“我还真不记得上小学前发生的事，都是听爸爸讲的。幼儿园旁有个湖，阿姨们找不到我时，总会发现在那里打水漂的我！”
“哈，我的张同学，从小就很勇敢！”
“幼儿园放学后，小朋友都排队由阿姨陪着，走在街边，依次送回家，我却永远一个人孤单地走在街另一边。老人们总叹息，这孩子太野，命太硬，怕活不长。这些我都没记忆，只依稀记得，幼儿园有一个带隔栏的花底小床。发生几次意外后，幼儿园死活都不要我了，父母只得把我硬塞到远离湖边的小学一年级，说是借读。但不知不觉地，我一直跟着这个班，混到高中毕业！”
柳茵享受地听着，从头到脚仔细打量张晓，咯咯地笑：
“儿童孤独症倾向，但又带着野性！”
“你说得很对！青春发育前，我独行，不爱说话，打架不怕死。”
他心一惊，犀利犀利!
医学院都快毕业了，内心还有着野性狂呼。
和这么一位日夜所思、善良美丽的女孩第一次约会，就将她当成新娘，这是人类文明的正常交往吗？
人性和野性并行着。人性延续着文明，野性促进着文明从一个高峰走向另一个高峰。
犯罪和成功，在人类文明史上，它们是一个同义词！
她若有所思地说：
“你刚才所说，证实了我的猜想，我不便说出，怕影响你的自尊！”
张晓知道说漏了嘴，也不想提及：
“沉默是金！”
看着张晓青春俊美的脸，她捂着口，轻声说出：
“刚和你认识，我就猜，你是个小屁男孩！”
他扭过头：
“这是客观存在，又不能改变。我总认为，同学就是同龄人。”
“哎哟，伤了自尊？“
她递上棒棒糖：
“你现在可是个真汉子，比同龄人成熟两三岁。我是个不轻易夸奖别人的人，我多次在你面前尽情撒娇呢！”
他笑了！
“你开始那么紧张，第一次和女孩子约会？”
“嗯！”
“当你握住我的手，也是和女孩子第一次？”
“嗯！”
“三年多前，你给我写约会的信，也是和女孩子第一次？”
“嗯，也是唯一一次！”
“想知道我的回应吗？”
“嗯！”
“还有，你今天像位新娘，美得让我开始不敢直视！”
“那你就近距离直视你的新娘！”
她双手搂住他的脖子：
想知道我的应答吗？
亲爱的，
我一口吞掉你。
或者，我被你一口吞掉！
就这样，我们的□□和灵魂交融着，
正如江河汇入大海。
彻底忘却世间的烦恼，
时时刻刻，我是你的新娘！
来世，我祈求上天复原交融前的我们，
手牵手，我们起舞欢唱在云端天边。
在广袤宇宙中拖拽的影子——
那是一群，我们的孩子！
“写得真好，我还没有读过，是那位诗人写的？”
“她可不是勃朗宁夫人，而是双手环抱你脖子的你的新娘！”
张晓感动得为之语塞，点头称道：
“你道出了我的心声，我们诗意般的爱情！”
这不是校园了，柳茵大胆撒娇：
“你的纯真痴情和一往情深激发了我，没有思索，看着你的脸，我脱口而出，吟诵我的心境！”
“愉悦给人灵感！”
“要不，你给这首我献给你的诗取个诗名？”
“《亲爱的，我一口吞掉你》，好吗？”
“我完全同意，点出诗的核心。你能重复诗的下半段吗？”
张晓轻吟道。
“记住，这将是我们梦幻般的明天！”
张晓看到了那熟悉的笑容。
“走，我们划船去！”
柳茵这才放下环抱张晓脖子的双手。
他们牵着手，甩着手，欢笑着，在无人的湖边！
温暖的阳光，微微的春风，清晰的湖面。
张晓荡起双桨，和坐在对面的柳茵有着说不完的话。
哲学艺术体育，还有医学，他的谈论从未这样舒畅过。
她知识的宽广和洞察力，让他倾倒。
俩个年青的心，交融在一起!
柳茵又谈到勃朗宁夫人的十四行诗:
“十四行诗的押韵结构与文字构成皆有严格限制，在上上个世纪的欧洲很流行，可惜这个流行圈子至今越来越小了，莎士比亚和勃朗宁夫人的诗集将会成为绝唱！”
张晓补充道：
“古英文的表述又有特别含义，还得阅读古欧洲史，特别是古希腊史的词汇。本世纪初，国内知识界有十四行诗热潮，现在基本消失了。”
“中学时代，我开始阅读《勃朗宁夫人十四行诗集》英文版。遇上你后，我重新阅读，更加理解和享受诗的含义！”
张晓问道：
“诗的内容，和勃朗宁夫人爱情故事，那个更吸引你？”
“我先是感动他们的爱情，再阅读英文版的诗集。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你的高见？”
张晓笑了笑：
“诗集是永恒的，如同意大利文艺复兴的作品。他们的爱情故事，是否诗意化和理想化？意大利人有夸张和眩耀的传统，如《马可·波罗游记》的真实性，值得玩味。”
“你的灼见触动了我。他们的爱情浪漫，但能治疗疾病吗？我们马上就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了，提出质疑是应该的！”
沉思片刻，她坚定地说：
“我宁愿相信！”
“我随你！”
柳茵突然话锋一转：
“你怎么《生理学》和《组织胚胎学》同时补考？”
神飞色舞的张晓凝固了:
“和你约会拒绝后，我大半个学期在逃课。白天和黑夜，游荡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在崩溃的边缘徘徊。本希望恶补走运，但失败了。我现在回想起来，两门主课补考，算是最小的惩罚。人生污点呀！”
“我当时对你真没恶意，觉得有些尴尬，早了些，我心理上还没作好约会准备，所以婉绝了。我知道，你对我有意，我对你也如此，我们还有三四年时间相互了解。我当时很看重校规，校园内不准恋爱。除了你，我平常很矜持，尽量和异性保持距离。从中学起，就有和我约会者。你也知道，在校园很张显的那几对，毕业分配时，要么东要么西，或南北，相隔千里。我选择从上海来此校，是因为我前辈深知此校治学严谨，带着浓厚的德意志色彩，在校园不准恋爱也算神器之一！”
“那你的观点和佐尔格教授相同！”
柳茵睫毛一跳。
张晓维妙维肖地模仿起当时面试的情景：
“你是否能透露一点，你心上人为何拒绝你，若你愿意？”
“她说校规写明，校园不准恋爱！”
佐尔格教授沉思片刻，严肃地说：
“我本人认为，这个规定并不坏。中国目前医学水平和国外相差较大，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要珍惜大学学习机会，精力集中在业务上，更好报效国家，服务人民。离开校园，你们还可以恋爱嘛。我欢迎你和你的心上人，到我家做客！”
柳茵笑得前俯后仰，但听到最后，她却转过头。
在暖阳下，张晓看到了她的泪花！
柳茵转回头也幽默道：
“佐尔格教授可比我们辅导员讲得精采！”
“从此以后，你的专业课成绩那么好，我和潘茜从没到达到你的高度，你怎样做到的？”
“虽然当时两门主课还是补考，但恶补时，我突然有了灵感。也许是失恋和游荡清空了大脑，或许，爱情脑分布区激活的同时，也激活了学习记忆脑分布区。我觉得医学课程并不枯燥，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发现有内在规律。我看专业书时，不仅逻辑清晰，还有画面感和动态感，理解和记忆有了质的飞跃。成绩当然会优秀！”
“也就是，人在困境和逆境中，会迸发出生命的火花！”
张晓补充道：
“你说得很对！和你约会被拒，游荡和彷徨，这是我的成年礼。感谢上天，这些因素，不可思议地导致，我对医学课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你怎样做到，学习时那么投入，且持之以恒？”
“我有个特质，只要制定好计划，会一丝不苟地执行。”
“孤独症患者的强迫症？”
“你三句不离本行！我读过有关强迫症文献，是有类似症状。”
“那你没动摇过，或强迫症有所缓解？”
“当然反复过。开始时，我制定的学习计划，会严格执行，也想通过这样忘掉你。但我你同在校园，你的气息和倩影，无处不在，被你严重干扰。我恨你，既然不愿约会，又来诱获我。我恨自己，为什么贼心不死，还去想那位高攀不上的你。最后想通了，与其回避，不如勇敢面对，拿出优异成绩，自己才会有毕业后向你表白的勇气和分量。我们重新和好后，在你爱的沐浴下，我的专注度和学习效率进一步提高。学习时，感到你永远在我身边陪着我。你用爱的力量，鼓励和激发着我！”
柳茵深有同感：
“你的声音、气味、身影时刻存在在校园。虽然我们从未一起自习，但我永远感觉到，你就在身边陪着我！”
张晓回忆起相处的美好时光:
“第一次去滑旱冰，我们起舞时，你用着日语唱《血凝》的主题曲，但最后一句唱的中文！”
柳茵马上显示出八面玲珑本色：
“哎哟，你还记得？那是奖励你的上海大白兔奶糖！我看到了你的发奋、坚韧、理性，比我希望的还好！”
她低下头：
“山口百惠是我的偶像。我最向往的，不是她的各种女主角，而是激流勇退，和最相爱的人，过着平静的生活，相夫教子，田园般的。她主演的尽是人间的生死恋，那多么折磨人。”
她喃喃道：
“你要记住我的爱，是我改的，也只是唱给你一人听！”
柳茵感到失态了，又露出美丽的笑容：
“你和佐尔格教授用流利的德语交流，还用上了众多专业词汇，轰动了校园。你怎样做到的？”
“在那段失落的日子，偶尔读到了《少年维特之烦恼》的中译本，被维特一往情深倾倒。优美高雅的描述，让我感动，我一口气连读三遍。在享受之余，我突有奇想，为何不读原文？就选修了最难语言之一的德语。有了原动力，学德语两个月后，我就翻着字典读原文。因为中译本理解得很透彻，慢慢地理解原文的同时，也掌握了德语一些重要用法，如常用前缀和词干组合的应用。”
张晓接着说：
“感谢我校有着浓厚的德意志传统，我能在图书馆找到歌德原文的很多作品。这就增加了词汇和习惯了德语表达方式。当开始上临床课时，我尝试看内容相同的德语版，效果真不错。当我校有公派留德计划，更增加了我的动力。这个时候，就有些功利和虚荣的因素了。”
“机会总留给有准备者！”
柳茵接着说：
“歌德不是一直过得好好的吗？为什么要写维持自杀？你一定读过杰克·伦敦的《马丁·伊登》，通过自己努力，他已俘获了心中人的爱，也最终自杀。太过分了！”
张晓笑着，看着有点愤怒的柳茵：
“他们都是专业作家。戏剧性的悲剧结尾，会使书更畅销。但，”
他沉思了一会：
“社会效应有些负面。当《少年维持之烦恼》发表时，很多地方将此书列为禁书，当局防止自杀率节节升高！”
“我认为，自杀者是懦夫！你看，生活多美好，阳光、湖景、爱人。我读了歌德的那么多原著，憧憬着去看他描述的村庄、河流、森林，认识像绿蒂一样，有着迷人风采的女性！”
“祝贺你，马上要实现愿望了！”
柳茵流露无比的欣慰和满足，痴痴地对他说：
“你朗诵一段自己翻译的歌德作品！”
他钟情看着她，声情并茂朗诵：
任凭你在千种形式里隐身，
可是，最亲爱的，我立即认得你；
任凭你蒙上魔术的纱巾，
最在眼前的，我立即认出你。
看扁柏最纯洁的青春的耸立，
最身材窈窕的，我立即认识你；
看河渠明澈的波纹涟漪，
最妩媚的，我能够认清你。
柳茵完全醉了，不由自主地前倾，张开热望的双唇！
张晓苯拙，有点胆怯，缓慢地迎上去。
忽然，一条船驶到，带着小孩们的打闹声。
两人立即坐直了，会心一笑！
真扫兴！
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张晓想！
张晓对柳茵再没有新娘的感觉，而是恋人！
他开始反攻了：
“那天在解剖实习室，你为何喊我？我那时和你不熟呀！”
柳茵露出了少女的纯真：
“那是好奇心驱使哟！”
“好奇是爱的开始！”
“你说话有穿透力！”
她娓娓而道：
“我从小就爱读中外爱情小说，包含英文版，想入菲菲，有着少女的敏感！那时我们进校快一年了，在我们班百名男生中，你很独特，聪慧，有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睛。我有着强烈和你接触的渴望，就精心设计了这个情景。你的行为举止，验证了我的看法！”
“呵，你的好奇心害苦我了，我是第一次和异性坐着那么近。握过你的手后，冲动给你写信。约会面拒后那个痛苦哟，还两门主课不及格。你得给我赔哟！”
张晓半开玩笑地说！
柳茵收回笑容：
“我的行为没过分。男女在公共场合一起学习，并不算相恋。校园不准恋爱，连佐尔格教授也让可。你也知道，同龄者只有百分之五的幸运者，才能在大学校园安静学习。我们有责任，将精力集中在学习上。我后来也有些后悔，没想到你这么敏感！”
张晓显然被说服了，但有点酸酸的：
“谁有你把握男女同学关系那么精准！无论那里，你都是公主，把同学们哄得团团转，还口服心服！”
“那天你给我刻骨铭心的是什么，知道吗？”
她眨了眨长长的睫毛!
“福尔马林！”
他摸了一下鼻子，一脸坏笑！
柳茵反应真敏捷：
“我知道啦！那时是夏天。有天晚上，我和潘茜从解剖实习室回宿舍的路上，她一直在笑。回宿舍，我照镜一看，妈呀，好一个大花脸。我对福尔马林超敏感，泪水直流，所以再去那里，就不化淡妆了！我的天啦，布的局大漏了！”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
“羞羞脸，羞羞脸！”
她把湖水拼命地往张晓身上浇：
“你真坏、你真坏，尽关注女孩子的隐私区，我那里，只给未来先生看！”
“只给未来先生看？”
张晓重复道，并触发说出灵魂深处的秘密：
“某年某月某日后，我每天就能看到……”
柳茵突然站了起来：
“看，大雁！”
“大雁给我飞个八字！”
“大雁给我飞个一字！”
“大雁给我飞个人字！”
……
他有了不祥之兆!
上天给你打开智慧之门，还能侈想再给你打开爱情之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