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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呼吸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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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属挡板被有节奏地敲响,打断了避难所内沉凝的气氛。老杰克几乎是立刻收起了脸上所有外露的情绪,朝彦卿快速递了一个警告的眼神,随即扯着嗓子应了一声:“来了!”
彦卿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挡板挪开,小七瘦小的身影钻了进来,带着一身外面的冷风和尘土气息。她习惯性地先扫视了一圈内部,确认安全,才将挡板重新合上。今天她的运气似乎不太好,除了那个依旧看起来空瘪的行囊,左边胳膊上又多了一道新鲜的刮伤,渗出的血珠将破旧的衣袖染深了一小块,膝盖处的裤子也磨破了,露出底下擦伤的皮肤。
老杰克立刻哐当哐当地挪过去,脸上是掩不住的心疼和责备,语气却故意放得粗声粗气:“又磕哪儿了?跟你说多少回了,看着点路!那些钢筋烂铁比变异兽的牙还毒!”他一边数落着,一边已经利索地从角落拿出一个装着小半罐清水的破罐子和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
小七没吭声,默默把受伤的胳膊伸过去,对于老杰克的唠叨早已习惯。老人小心翼翼地用清水冲洗掉伤口周围的泥污,动作笨拙却异常轻柔,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下次再这样毛手毛脚,找到的好东西全扣下,一点不给你留……”
小七只是眨了眨眼,没什么反应,但身体微微放松,显示出对老人这种另类关怀的接受。
彦卿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过多的言语,却有一种如同家人般的羁绊在空气中流淌,温暖着这冰冷绝望的避难所。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将军府,想起了景元将军看似随意、实则无微不至的关照……心口微微一涩,被他强行压下。
处理完伤口,小七坐到火堆旁,拿出今天搜寻到的极少收获——小半袋看起来干瘪异常的不知名根茎,还有一小块锈蚀严重的金属块,或许能拆出点有用零件。
气氛再次沉默下来,只有根茎在破罐里被煮着的轻微咕嘟声。
彦卿知道,是时候了。
他轻轻吸了口气,牵动了胸腹的伤势,带来一阵隐痛,但他的声音却尽量保持平稳:“老先生,姑娘。”
两人同时看向他。
“承蒙二位多日照料,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彦卿的目光真诚地扫过老杰克和小七,“在下如今重伤难行,于搜寻物资一事上无力分担,心下难安。”
老杰克摆了摆手:“说这些干什么,你先养好……”
彦卿却微微摇头,继续道:“在下虽力暂失,然或有一法,可微助二位强健些许体魄,于这末世之中,或能多一分自保之力。”
“哦?”老杰克挑起眉毛,有些好奇,又带着点不信,“什么法子?小子,这世道可没什么灵丹妙药。”
“并非丹药,乃一呼吸吐纳之法。”彦卿解释道,他的语气自然而认真,带着一种传授技艺时的庄重,“此法源于……在下故土。无需外力,不倚外物,只需调整自身呼吸节奏,持之以恒,可稍缓疲劳,凝定心神,亦能……微弱滋养肉身生机。”
呼吸法?老杰克和小七面面相觑,这个概念对他们来说同样陌生。在这靠拳头、武器和运气活下去的世界,呼吸还能有什么用?
彦卿看出他们的疑虑,并不意外。他闭上双眼,不再多言解释,而是直接开始示范。
他的胸膛随着一种奇特而悠长的韵律微微起伏,吸气时深沉而缓慢,仿佛将周围稀薄的能量都纳入体内;呼气时则轻缓绵长,带着一种将体内浊气尽数排出的舒缓。一呼一吸之间,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仿佛暗合某种天地至理。尽管他脸色依旧苍白,但伴随着这呼吸节奏,他眉宇间那因剧痛而时常紧蹙的纹路似乎都舒展了些许,整个人透出一种异常的宁静。
在这呼吸间,彦卿的思绪却飘回了遥远的罗浮仙舟,回到了那座威严却让他感到安心的神策府。
“小彦卿,看好了。”记忆里,景元将军难得收起了那副慵懒笑容,手持木剑,身姿如松。
“剑术之基,不在手,不在眼,而在乎一口气。气沉则神凝,神凝则意坚,意坚则剑稳。”将军缓缓演示着最基础的云骑呼吸法,一呼一吸,仿佛与天地共鸣。“此法看似平常,却是我云骑军立足星海、对抗魔阴的根基之一。今日传你,需日日勤练,不可懈怠。”
“是!将军!”年幼的自己,兴奋又认真地模仿着,那时候只觉得呼吸变得好玩,却远不明白其中蕴含的深意……
思念如同细微的针,轻轻刺痛心脏。将军,您现在可安好?仙舟……是否已无恙?他心中波澜起伏,但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只有那悠长而稳定的呼吸声,在寂静的避难所里轻轻回荡。
小七睁着那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彦卿。她虽然听不懂那些道理,但她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她能感觉到,当彦卿这样呼吸时,他身上那种令人不安的虚弱和痛楚感似乎被某种柔和的力量稍稍抚平了。她歪着头,模仿着彦卿的节奏,尝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
她的学习速度快得惊人。不过几次尝试,她的呼吸便开始隐隐跟上彦卿那独特的韵律,虽然还很生涩,却已然抓住了几分精髓。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那双总是带着警惕和审视的眼睛,也下意识地微微眯起,流露出一丝罕见的宁静。
彦卿虽闭着眼,却仿佛能感知到这一切,心中不由暗暗惊讶和赞许。这少女的悟性和身体感知力,远超他的预期。若在仙舟,必是一块修炼的好材料。
这时,彦卿缓缓睁开眼,目光越过火堆,落在了老杰克身上。
老杰克起初确实没太当回事,只觉得这少年是不是伤还没好利索,琢磨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正习惯性地想去揉捏他那条疼痛的残肢。
然而,当他的目光接触到彦卿的视线时,动作却不由得顿住了。
那少年的眼神,清澈、平静,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认真。那不是孩童玩闹般的认真,而是一种仿佛在传授某种历经岁月沉淀的、庄重知识的认真。这种眼神,让老杰克莫名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灾变还未发生时,学校里那个总是一丝不苟、要求严格的的老教师。
鬼使神差地,在那目光的注视下,老杰克心里那点不以为然悄然散去,竟生出一种“试试也无妨”的念头。他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嘟囔了一句:“呼吸谁还不会似的……”
话虽如此,他还是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尝试着按照彦卿刚才示范的、以及小七正在模仿的那种缓慢深长的节奏,一呼,一吸。
起初并无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这样呼吸有点憋得慌,不如平时自在。
但渐渐地,随着几次重复,他因为疼痛而始终紧绷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一丝。更让他心头猛地一跳的是——那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折磨着他的残肢断口处的剧痛,在那缓慢深长的呼吸间,似乎……似乎真的减弱了那么一丝丝!
虽然极其微弱,如同错觉,但对于长期被剧痛折磨、对疼痛的任何细微变化都极其敏感的老杰克来说,这感觉清晰得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彦卿,嘴唇微微颤动,想说什么,却一时哽住。
彦卿迎着他的目光,只是平静地微微颔首,眼神仿佛在说:“继续。”
幽暗的避难所内,油脂灯的光芒温暖而黯淡。三个人,一个重伤的异世剑客,一个苍老的流浪者,一个沉默的少女,都以一种相似的、缓慢而深长的节奏呼吸着。
一呼一吸间,仿佛有一种微弱却坚韧的生机,在这片死寂的废土之下,悄然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