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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变成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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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陶岁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有一阵儿,有丝丝缕缕的光隔着窗户照进来,被玻璃上的花纹分割成一块块边缘模糊的的金斑,撒在地上像发着光的波浪。
推开窗阳光直射进来,轻柔地打在身上,跟数九天裹着棉被似的,陶岁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空气里还残留些水汽,手伸出去的时候风一吹难免会冷,手臂上起了密密一层鸡皮疙瘩。
马路坑洼处积的水深,一时半会儿晒不干,这会儿被过路的小汽车一压,唰一下四溅开来,陶岁下意识后退一步,马上又反应过来这水根本溅不上自个儿,又上前一步趴在窗棂上继续闭着眼睛晒太阳,舒服地想翻个肚皮儿。
又有一辆车经过,一股土腥味混着汽油味直冲进鼻腔,陶岁啧了一声拉上窗户。
陶岁拉开卧室门看到江素歆的拖鞋端端正正地摆在门口,又抬头瞅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八点四十。
幸亏今儿他妈走得早,不然要看到他这会儿才起床,准又要把他数落一顿。
陶岁松了口气,趿拉着拖鞋走进厨房,冰箱正中间贴着一张便利贴——
你的包子在桌上,
要送的包子在电饭煲,
借到书就回家认真预习!!!
陶岁盯着这三个巨型感叹号绷不住乐了起来,就跟他妈叉着腰站他面前似的,两条眉毛中间可劲儿往下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连说话的语气都能想象出来,借!到!书!就!回!家!认!真!预!习!
陶岁攥着便利贴站在垃圾桶边犹豫半晌,还是把便利贴重新贴回到冰箱上。
电饭煲还亮着,按的保温,桌上的擀面杖也还没来得及收进柜子,陶岁轻轻拍掉上面的灰,放回了原处。
电饭煲猛一打开,一股湿润的热气直冲面门,陶岁感觉脸被蒙上了薄薄一层水雾,五感短暂消失又迅速回笼。
六个圆滚滚胖嘟嘟的大包子整齐地摆在盘子里,端起来的时候外面那层皮还在轻轻颤动,有点像宋岱之前给他玩的馒头泥。
陶岁吧电饭煲重新关好,慢悠悠走到桌子边吃自己的早饭——一个外皮冷得发硬的包子,五根豇豆摆在上面,还有一碗早就没了热气的玉米稀饭,在外面摆了太久甚至已经米水分离了。
平常江素歆都会把他的早饭放在电饭煲里温着,今天估计是因为电饭煲里没有空位了,才直接给放到了桌上。不过大热天吃点凉的也不错,很爽口,头脑都清醒了很多。
陶岁一口咸菜一口粥,两三下把桌子上的东西解决干净,抱着盘包子哼哧哼哧爬上楼。
开门的是杨真维,杨爷爷一大早就上顶楼灌园子去了。
“现在卖包子还有送货上门的服务吗?”杨真维把人引进屋,眼神在那盘包子和陶岁身上遛了一圈。
“我妈今早包的,专门让我送了几个上来。”陶岁把盘子放到桌上,拇指根部的肉垫已经被烫得通红,左右摇头对着掌心呼了口气。
“好,帮我谢谢阿姨。”杨真维说。
“嗯。”陶岁下巴抵着椅背点了点头,两瓣唇被压得翘起,像可达鸭。
杨真维转身进了厨房,片刻后又突然探头问了一句:“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不开心?”陶岁晃着的头静了一瞬,摇头道,“没有吧。”
“好。”杨真维转头又进了厨房。
陶岁偏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杨真维的这个不开心从何说起,踱步到厨房门口。闻到:“你从哪儿看出来我不开心的?”
“这儿,”杨真维抬手指向眉心,“从进门到这会儿都是皱着的。”
“啊?是吗?”陶岁嘴唇微微张大,并起两根手指抚过自己的眉心,紧接着露出诧异的神情。
“我都没注意到。”陶岁在眉心处揉了揉,嘴角勾出一个浅笑,明明面上的表情已经调整好了,心里却突然生出几分莫名的沮丧。
“你观察的真仔细,”陶岁后背靠在厨房门框上,整个身体慢慢向下滑。
“嗯,”杨真维应了一声,没有告诉陶岁,他刚刚的表情看着有多幽怨。
“你之前告诉我要少皱眉。”杨真维从茶壶里捞出两个鸡蛋,把其中一个递到陶岁手里。
“嗯,是说过,怎么啦?”鸡蛋刚从热水里拿出来,有些烫,陶岁跟耍杂技似的,左手抛给右手,右手甩给左手。
“没什么,我以为你记性差到,自己昨天说过的话,隔夜就忘了。”杨真维蹲在垃圾桶旁边,边剥壳边说。
陶岁回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昨天说过的话”是什么意思,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鼻头,“那是因为想让你多笑笑嘛。”
“对,”杨真维点了点头,“严于律人宽于律己。”然后站起身走到门口,蹲在陶岁面前,把手里已经剥好的鸡蛋塞给他,又张开另一只手,示意陶岁把另一个没剥的给自己。
陶岁意识没听懂杨真维的话,也没看懂他的动作,蹲在地上半天没动,愣愣地盯着杨真维……鼻梁上的一颗小痣,目光有些涣散,之前怎么没有见过这颗痣?从哪儿冒出来的?
杨真维也不再开口,就这么摊着手和陶岁面对面地静静蹲着。
陶岁的眼皮有点肿,鼓起一个细微的弧度,眼下有淡淡一层乌青,还没到黑眼圈的程度,离得太近,他还看到陶岁左眼有一根倒睫扎进了眼皮里,会疼吗?会吧。
再往下是覆着一层小绒毛的面颊,隐隐约约透出几根分叉的红血丝,这让杨真维无端想起那只白猫,陶岁如果是猫的话,恐怕得和它一模一样吧?
也不对,陶岁应该比那只猫更白一点,毛更厚一点细一点软一点,毕竟他这么自恋,可想而知变成猫会有多爱美,一整天大部分的时间都会被他用来给自己舔毛,不会像那只白猫,有几绺毛都结成了团。
多半也比那只猫亲人,不会只往他手上趴,而是直接窜进他的怀里,或许还会伸出两只前爪挠他胸前的布料,也可能用尾巴轻轻扫过被压在身下的手,总之得挨着他。
陶岁说过他骨架小,变成猫想必也是这样,尽管小小的一只,但是因为肉就占了整个猫身的大半,软乎乎的身体外面裹着厚实绵软的毛,抱在怀里一定不会硌的人手疼。
杨真维不喜欢动物,现在却没由来地觉得,养一只陶岁这样的猫应该会很不错。
等等,什么叫陶岁这样的猫,杨真维脑海里天马行空的想象在一瞬间被打住,他下意识甩了甩头,把面前发呆的陶岁也吓了一跳。
陶岁这会儿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各捏着一个蛋,没剥壳的那一个已经被他捏出了几道裂痕。
“鸡蛋给我。”杨真维回过神来,整截小臂被压得发麻,手指微微蜷了一下,指尖泛冷。
“这个吗?”陶岁把那只剥了壳的递到他面前。
“右手。”杨真维说。
“哦,好。”陶岁又伸出右手,杨真维从他手里拿走鸡蛋的时候,指甲擦过他的掌心,惹起从头到脚一阵酥麻,下意识攥紧手心,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好半天那种酥麻感才消失。
陶岁这会儿变成了两只手捧着一个鸡蛋,膝盖不自觉地并拢,过了很久,久到杨真维甚至觉得他和这个蛋看对眼儿了的时候,陶岁突然问了一句:“这个蛋我吃吗?”
“你不吃可以给学校里那只白猫送去。”这时候杨真维又抱臂站回他面前。
“不够的,还有一只花猫。”陶岁摇摇头,又说,“那我吃了哦。”
“就是给你的,快吃吧,冷了会腥。”杨真维抓住他的胳膊,把人从地上拽了起来,“起来吃,地上凉。”
陶岁本来想说自己不想吃鸡蛋,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你呢?你不吃吗?”可能是因为他好像看到了杨真维把另一个鸡蛋又重新扔进了茶壶里。
“冷了,我放回去温一温。”杨真维解释道,“你赶快吃了,估计马上就冷了。”
陶岁边往嘴里塞鸡蛋边回了一句含混不清的“好”。
“我是不是把爷爷的吃了。”陶岁吃完半颗鸡蛋,突然梗着脖子问。
“没有,两个都是留给我的。”杨真维摇头。
“那就好。”陶岁点头。
“你很喜欢吃鸡蛋吗?”陶岁把另外半颗鸡蛋也塞进了嘴里,梗的有些气闷,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昨天的番茄炒蛋你也吃了很多。”
“嗯,喜欢。”杨真维顺过案板上的半杯水,放在陶岁身旁。
“我不喜欢吃鸡蛋,”陶岁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又抻长脖子拍了拍胸脯,好不容易才把那坨梗在喉咙里的蛋黄咽了下去,“但我妈就老让我吃,特别是蛋黄,最烦最讨厌了,我又不敢不吃……”声音越来越小。
“下次不喜欢吃的话,记得告诉我,不用勉强。”杨真维从陶岁手里接过空杯子,提起茶壶又倒满了一杯递到陶岁手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杯子里的水虽然冒着热气,但是并不烫,陶岁双手捧着贴在眼皮上,很舒服,他半眯着眼睛继续说:
“这个鸡蛋是我自己想吃的,毕竟是你亲自剥的嘛,再怎样我也得尝尝味啊。”说着抿唇笑了笑,“确实好吃,我喜欢吃。”
“有其他不喜欢吃的也要告诉我。”杨真维盯着陶岁的眼睛说。
“好。”陶岁本来以为杨真维会趁机得瑟一下,结果人家根本不顺着他的剧本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相顾无言半天,杨真维伸出拇指点了下自己的右唇角,说:“这里有点儿蛋黄。”
陶岁也伸出拇指擦了擦自己的唇角,垂眸一看,指蛋上果然沾着一小点儿蛋黄。
“啊,谢谢你。”陶岁伸着拇指不知道该往哪儿擦。
“你不开心吗?”杨真维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餐巾纸,替陶岁擦去了指尖的蛋黄,把纸揉成一团,投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嗯?”陶岁轻捻指尖,仰头冲杨真维挤出一个笑,“我真的没有不开心,你今天为什么老觉得我不开心?”
“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又皱眉了,而且……”杨真维顿了顿,转身往卧室走,“而且今天话也少了挺多。”
陶岁跟上他的脚步,嚷嚷道;“你别观察我皱没皱眉了,还我皱眉自由啊!”
进了卧室陶岁还在追问:“我平时话很多吗?”脑袋从杨真维右肩探出来,“很多吗?”左肩,“真的很多吗?”右肩。
杨真维没理他,挥手撇开他的头,拎着床中央被子的一角,扯到自己面前,双臂一抖,原本缩成一团的被子立马平整地摊开在床上。
陶岁见嚷了半天,人根本不搭理自己,渐渐也没了声音。屋里一下静下来,只剩下捋被子的轻微声响,陶岁坐在床沿边两只眼皮越发沉,头越埋越低,有些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