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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拔睫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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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股抬一下。”就在陶岁以为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杨真维突然一巴掌拍在他尾椎骨上。
陶岁被杨真维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激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从床上站起身,回头一看,绣着大牡丹的被子已经齐齐整整地铺平在了床上,没有一丝褶皱,只有自己屁股后面还剩下一个小突起。没等杨真维伸手,陶岁俯下身自己给抹平了。
“我真的没有不开心。”陶岁抬头,来了一句“就是没睡好而已。”
杨真维站在他身边,抱着双臂一言不发地盯着他。陶岁说完又垂下头,盯着床沿上崩成一条直线的被子边,不知道能不能坐下去。
“坐吧。”杨真维说。
“你是不是有强迫症啊?”陶岁坐下又往前挪了挪,留了个屁股尖在床上支撑整个身体。
“没有,无聊而已。”杨真维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下,平整的被面一下多出了无数条褶皱,那几朵大牡丹也被压得变了形。
陶岁看到杨真维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把屁股往里挪了几分。
“你热吗?热的话我开风扇。”杨真维问。
这会儿估摸着已经将近十点,太阳也毒起来,不过陶岁没怎么动,倒是不太热,反观杨真维可能是因为刚才铺床的动作太大,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
不热两个字在嘴里打了个转,出口的时候变成了“热,你开风扇吧。”
陶岁觉得自己这个谎撒得莫名其妙,他完全可以直接说“我不热,你热就开,不用管我”,为什么最后没说出口呢,大概是他下意识地觉得杨真维不会不管自己,毕竟……毕竟是好朋友。
“好。”杨真维应了一声,手臂绕过陶岁,扭开了床头柜上的风扇。
夏天连风扇吹出来的风也是温热的,但到底还是把陶岁先前那点困意吹得无影无踪了,这才想起来今天来这一趟地目的。
“我能借一下你初三的书吗?”风吹久了,陶岁眼睛干的发痒,他转头面向杨真维。
“教材吗?”杨真维问。
“嗯,”陶岁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初三上的就行。”
他以为杨真维会很爽快地答应,谁知道对方竟然摇了摇头。
“初三上的话,我只有原来学校发的教材,和这边的版本不同。”
“那你之前还让我拿你的教材回去预习!”陶岁并拢五指,举到胸前做出一个切脖的姿势,咬牙切齿道,“竟敢欺骗!”
“我那是逗你的,谁知道你真信了,”杨真维故作无奈地怂肩。
陶岁闭着眼睛抱臂哼哼两声,上唇又翘起轻微的弧度。
“有初三下的你要吗?都是新的,我还没来得及用。”杨真维问。
“不要,”陶岁就着刚才的姿势扭过上半身,又哼了一声,“我又不是神童,又不跟你一样……”
陶岁突然转过头眼睛定定地盯着他,杨真维没什么表情地回了一个眼神,好半天陶岁才开口:“停停停,你的意思是你没上过我们这边的课,但是考上了我们的重高?”顿了顿又问,“你是什么班?”
“基地班,其实我……”
杨真维话还没说完,就被陶岁一声“我靠”给打断,转过头睁大眼睛瞪着他,边说边摇头,“你真是学霸啊?太强了太强了。”说完还敬佩地竖了个大拇哥。
“学的内容都差不多,顺序不同而已。”杨真维补上没说完的话,不动声色地把他的大拇指按下去.
“哎——”陶岁仰天长叹一声,“要是我有你这个成绩就好了,我妈就不会天天说我了。”
“你妈妈对你挺好的。”杨真维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些怔愣,目光涣散,不知道落脚在什么地方。
陶岁突然意识到在一个母亲刚去世的孩子面前,频繁提到母亲实在是一件很不礼貌的行为。
“灌园子要这么久吗?爷爷怎么还没回来?”陶岁捏了捏鼻头,故作随意地岔开话题。
“应该转路去了,早上比其他时候凉快……”杨真维唔了一声,又说,“也有可能是去买菜了。”
“转路和买菜不能一起吗。”陶岁说的是问句,语气倒更像是陈述。
“嗯,你太聪明了。”杨真维嘴角扬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卧蚕比平时更大一点,一!点点。
陶岁挑起半边眉毛,故意问:“真夸还是假夸?”
“你觉得呢?”这回杨真维实打实地哼笑出声,瞥了陶岁一眼起身走向书桌。
“就是真夸吧。”陶岁嘻嘻笑道。
“嗯,你说的都对,”杨真维背对着他看似敷衍地点了一下头,在陶岁看不见的地方整张脸笑得无比灿烂。
“手机在床头柜里,想用就用,我的旧教材在衣柜那个黄色蛇皮袋里,你看看用不用得上,用得上的话想拿就拿走。”杨真维嘴上说着,手在旁边那叠书里一本本翻了半天,从两本厚书的夹层里抽出了个小册子。
“好,”陶岁应了一声,犹豫一瞬还是选择先玩手机,“那我玩手机了啊。”他向后仰脖压迫了声带,声音比平常低了半分。
杨真维给他回了个OK的手势,从陶岁的视角隐约能看见杨真维靠着椅背,后脑勺倚着椅子边儿,整个脑袋呈约九十度向后弯折的造型,双手把那本小册子举过头顶,大拇指压着书页边角,一页一页地翻着,额……速度还挺快。
小册子边角打着卷儿,书页也起了毛边。陶岁有些好奇书的内容,于是随口问了一句:“你看的什么啊。”
“死亡笔记。”杨真维把书页一合,回头幽幽地盯着陶岁,片刻后开口,“里面有你的名字。”
陶岁扑哧一声笑了,伸出食指摇了摇,“有我的话这本书得叫帅哥排行榜。”
“别贫了,玩你的手机吧。”杨真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过身把椅子向书桌拉近几分,端正身体继续看书。
陶岁笑了一声,翻出手机调了静音,点开俄罗斯方块自己玩起来。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哗哗声。
好无聊,单机小游戏好无聊,没人聊天好无聊,眼睛不舒服好无聊……陶岁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突然把头凑到风扇跟前,发出很长很长的一声“啊——”,声音时大时小,被风吹得破碎带着抖意,混合着风扇的嗡鸣,有一种机械感,像刚学会说话的机器人。
“不要对着风扇张嘴。”杨真维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陶岁不停,短短三个字传到杨真维耳朵里已经碎成了一段一段的。
“哪儿来的那么多为什么?”杨真维啧了一声,“会嗓子干,会肚子疼,会着凉。”
“哦。”陶岁闭上嘴,默默退回床上,安安静静地继续玩俄罗斯方块。
“我眼睛老是不舒服。”手机看久了眼睛干,陶岁眨眼次数越来越频繁,十次里面有七八次感到眼角刺痛,直到眼角被揉搓地红肿,他终于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
“有根倒睫,长长了会扎眼睛。”杨真维伸出食指隔空点在陶岁的右眼角。
“嗯?真的吗?”陶岁垂眸在眼角处按了一下,“上个月我妈刚帮我拔了一根长在这儿的睫毛。”
“这根最好也拔了,趁着还没长长。”杨真维说着往后退开半步。
“自己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帮忙。”杨真维又说,风吹进嗓子里,没忍住偏头打了个喷嚏,说出的话也因为带了轻微的鼻音听不出情绪。
“不用了,我去厕所看看。”陶岁摆手拒绝,顿了顿又问:“你感冒好了吗?”
“差不多了。”杨真维说。
“要注意身体哦。”陶岁随口提醒道,转身跑进厕所撑开眼皮仔细寻找那根倒睫。
眼睛离镜子太近,鼻梁都杵到了玻璃镜面上,很冰,目光实在难以聚焦,每根睫毛都带着重影,陶岁在镜子前面磨了半天,还是没能把那根烦人的睫毛挑出来,没法子只能叫来杨真维。
“哎,你来帮我找找吧,”这会儿陶岁的瞳孔已经布满了红血丝,看着就跟刚哭过一样。
“后退一点。”杨真维走到陶岁面前,让他退到离浴霸更近一点的地方,而后自己退到他身后站在浴霸正下方。
“抬头。”一只手掌压到陶岁额上,稍微用力往自己面前扳,“睁眼。”
陶岁眼睛眯出一条缝,刚接触到炙热的日光灯马上又闭的绑紧,嗫嚅道:“晃眼睛。”
杨真维无奈只能将头又往前探了一点,在陶岁上半张脸投下一片阴影,他原本想着在日光灯下能看得更清楚些,这样一来反倒阻挡了视线,两人这会儿脸对着脸离得很近,杨真维能感受到陶岁呼出的气体喷洒在自己眉心,甚至能看清他每一根睫毛的颤动。
杨真维背部的肌肉被日光灯烫的发紧,后脖颈更是有一阵灼烧感,直烧到心里去,让他突然生出一阵莫名的焦躁,啪的一掌按灭日光灯,杨真维无声地叹了口气:“去外面吧,光线好一点。”
“好。”陶岁揉着眼睛应道,紧跟着杨真维进了客厅。
这间屋子上午正晒,因为在顶楼旁边又没有更高一些的楼房,阳光没有遮挡直挺挺地射进来,整间屋子亮堂堂的,甚至有些晃眼。
杨真维让陶岁躺到沙发上,自己搬了个小独木凳紧挨着他坐下。
陶岁争辉没用杨真维提醒,自觉把眼睛鼓得溜圆,却在杨真维手指触碰到眼皮的一瞬间像触电般飞快地闭紧了。
“……”杨真维抿唇不语,手指依然停留在眼皮上,他在等陶岁自己适应。
好半天陶岁还是一动不动,闭的绑紧,眼角都挤出了几道褶。
“自己睁开,不然就借助点外力帮你掰开。”杨真维手指微微上了点劲,陶岁的眼球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不稳地转动着。
稍微眯开一条缝,因为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眼前短暂地发黑,下一秒杨真维紧抿的唇就进入视线,陶岁顷刻间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反应,就听见杨真维说:
“再睁开一点,这样我看不到。”
陶岁闻言顶着眼皮上的酥痒,又重新把眼睛瞪大,这样杨真维原先被眼帘遮住的上半张脸也扑入视野。
靠的好近……陶岁下意识错开眼前人的视线,想瞥向别的什么地方,目之所及却只剩下杨真维的整张脸,目光游离半晌,落在杨真维鼻梁那颗漆黑的小痣上,看得出神……脑子里也情不自禁地冒出些有的没的:确实挺帅的,鼻梁怎么这么高,这颗痣会越长越大吗,我靠怎么越来越近了……
杨真维看出来陶岁不习惯别人碰他的眼睛周围,一碰就闭,起初只是略微翻开他的眼皮,离得远远的观察,找不见就又靠近了一些,可是那根倒睫实在太短,隐在鸦羽一般的长睫里,明明在厨房门口的时候只是不小心扫过一眼就发现了,现在认真找反倒找不到了。
杨真维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幅度晃着空着的无名指,轻轻扒拉眼角的睫毛,尽量不碰到陶岁的皮肤。
陶岁感受到睫毛的颤动,不自觉地眨动眼皮,于是纤长的睫毛主动拂过杨真维的指头,莫名其妙的,杨真维做了一个吞咽动作,觉得喉咙有些发紧,不自觉的走神。
马上就要失焦,突然!余光好像捉到了那根一直藏着的倒睫。
“别动。”杨真维连忙用手撑住陶岁的眼皮,目光锁定,“找到了。”
“好了。”他夹紧指甲盖,稍一用力把那根睫毛拽了出来,很短一根,陶岁摊开手示意杨真维把睫毛给他。
陶岁坐起身,杨真维也从独木凳坐到沙发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长倒睫。”陶岁小声咕哝。
“嗯,要早点拔,不然容易发炎。”杨真维说。
“好,”陶岁点头,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把那根刚拔下来的倒睫放在指尖捻动,说话的时候难得没有表情,“杨真维,我要转学了。”
“转去哪儿?”杨真维问。
“一中初中部。”陶岁耷拉着眼皮,嘴角也是向下撇着的。
“……嗯。”杨真维本来想说挺好的,但看到陶岁的表情,在嘴里转了一圈还是咽了回去。
陶岁没再说话,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慢,杨真维一直注视着他,又过了一会儿整个人完全静止不动了。
“怎么了。”杨真维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困了吗?”
“不困,”陶岁摇头,整个人还是呆呆的。
“我妈说她要辞职带我。”陶岁额前的头发有长长了些,他伸手揪住扯了扯,不自觉挽起眉毛,问了一句:“养我是不是挺费钱的啊。”
“没养过,不知道,”杨真维偏头盯着陶岁,悠悠开口,“我得先试试才能回答你。”
“我认真问的,感觉我妈负担好重。”陶岁想笑,一个巴掌轻轻呼过杨真维的肩。
“父母养小孩肯定得花钱,正常开销就好。”杨真维正色道。
“那我这个开销正常吗?”陶岁问。
杨真维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摇头说:“不知道。”他确实不知道,他又不是帮别人记账的。
“你说我妈在我身上投资这么多,又是转学又是亲自带,要是我成绩一直上不去,最后得不偿失怎么办。”陶岁把指间的睫毛弹进垃圾桶,两只手交叉搁在后脑勺下面,往后一躺仰天长叹,“我不想让她在我身上花这么多钱啊。”
“那是她自己愿意的,跟你有多大关系?”杨真维把遥控器拿在手里把玩,顿了顿劝道:“你别钻牛角尖了。”
陶岁不说话,这个角度杨真维看不到他的表情,静了好一会儿,杨真维又说:“阿姨有她的选择,你也有自己的想法,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陶岁的头小幅度点了点,轻声应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