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之心》肠粉天使

3、“镜花水月”

　　第三章·“镜花水月”
　　杨泉觉得，今天的家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他放下书包——实际上他也没法儿放下书包，因为家里全是水，他记得那天早上出门之前已经把水闸给关上了，再者就算是水管爆了，也不可能会是这样的一种状况，他恍惚间觉得这房子就像是被水给泡过，地板上的水没过他的鞋，头顶上的天花板正在往下滴水，四周的墙壁还在往外渗水，他打开柜子，里面涌出来的全是水，水水水，名副其实的水世界哇塞！
　　退一步讲再水费的问题，其实光是这种状况就足以让杨泉震惊很久，他震惊极了又觉得生气，生气极了又觉得无奈，是很难顶啊那又有什么办法，水要弄干净，可是他已经饿了，涉水到厨房里头去看一看呢，果不其然连煤气灶里都兜着水，这下连鸡蛋都煎不了了真的要饿死。
　　他这头正在无比绝望，突然一个东西碰了碰他的脚踝，拿起来一看居然是一个包装还完好无缺的火腿蛋治，虽然不知道是从房子的哪儿漂过来的，干脆倚在冰箱上把它给吃了。
　　他一边吃一边往窗外瞧，夏季有个好处就是天黑得晚，今天下午小考又早放学，现在估计也就六点来钟，他两口并一口吃完三明治，撸起袖子就开始往外清积水，也得亏住的是二楼，再往下就是小区绿化带，他拿起水瓢往外泼水，也不怕会淋到什么人——这小区实在过于破烂，上次开居委会，居民委员加上仅剩的几家住户也就三十来人，偏偏差了一条马路没到征收区域，对面是风风火火，这边是鸦雀无声，这么一对比下来又走了几户人家，譬如杨泉住的这一栋更是小区的破烂王，连老鼠都不会来光顾的地方还指望什么人呢？

　　把书包挂在墙上，从里头掏出水龙头和电工胶带，杨泉在厕所里乒乒乓乓修整了好一会儿，得益于有个不错的下水管道，厕所里的水反而是最容易清理的，只不过最麻烦的就是好些家用电器都半泡在水里，他也不敢贸贸然把电闸打开，只好把这些电器都搬到客厅里，正想打电话给收废品的，又猛然想起家里的固话听筒都能倒出水来，望着眼前这一大堆报废电器和清不完的积水，丧气地一屁股坐在洗衣机上，夏季本来就热，这好一会儿折腾叫他大汗淋漓，只好把裤腿卷到膝盖，又把上衣脱了，拧出好多水来。
　　杨泉当然也不是没幻想过，舀着舀着水陈嘉文就会出现在家门口，看他可怜大发慈悲之心把他领回家里去，如此一来就算是让他睡厨房他也是万分愿意的，说到底他就是想和陈嘉文待在一块儿，不过陈嘉文也不是有求必应的神仙，就算是神仙呢也得看看你这个愿望合不合情合理合法，何况是本来和他就没什么往来的陈嘉文呢？事实就是他不会让你睡厨房，但是他也不会出现在你的家门口。
　　想到这儿他就有些气馁，他的好运气似乎也随着小考的结束而暂时消散了，无论是答不出来的物理题还是潮到风湿的家，都是他不想面对而又非面对不可的，就好像是在告诉他有些事情你就不得不去接受，因为无论如何都已经发生了，所以你就只能调整心态猛猛干，否则保不准还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在雨中和陈嘉文的相遇就好像是一场他少年时期偶尔会做的绮梦，在梦中无疑是幸福的，所以醒了之后就会更加念想那朵镜中花，那弯水中月，直到现实真真切切摆在你面前，这个时候无比的怅然就会涌上心头，是啊一切都是梦幻可是一切又不是没有发生过，抹不去又忘不掉的是心上总萦萦绕绕着一个名为“陈嘉文”的影子。
　　他叹了一口气，到了晚上屋外又下起雨，房子里的积水虽然已经清得七七八八，可到底是水汽充盈的南方，今晚肯定是不能在这儿睡的，他收拾好东西背起书包往外走，什么东西泡了水都得打折，可是现金不会，恰好小区外有个青年旅馆，他暑假就来这做童工，一来二去好几年和店长也很熟，更何况还有cash加持，收留他一两晚不成问题，小小的楼梯间就是他的栖身之所。

　　趿拉着人字拖到公共浴室去洗了个温水澡，回到房间后吹干头发趴在桌子上写作业，挂壁小灯发散着米黄色光线，杨泉看着眼前的物理作业，觉得上头印着的ρv m符号好像在跳舞，更不要说力学杠杆跷跷板小球抛高又落下……他搓了搓眼睛站起来，打算到公共厕所去洗把脸。
　　从楼梯间到公共厕所，一路上空无一人，整个旅馆寂静无声，杨泉向来怕黑，幸亏沿途顶上都有一盏小小的射灯照着，坏就坏在这灯是声控灯，只要杨泉走过的路，灯就在他背后熄灭，有时候遇上接触不良的还得反反复复地跺脚拍手，好不容易摸索着到了公共厕所洗了把脸，突然“啪”的一声电还断了，黑暗中只瞅见墙上挂着的塔香星星点点地燃着，一只冰凉的手伸出来握住了他的手。
　　他整个人猛地一震，因为过于害怕反而叫不出声，无数个已经强行忘记了的恐怖片形象以及惊悚故事在脑海里疯狂闪现，他整个人都在颤抖，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又觉得热，他很想甩开那只手然后一路狂叫跑回房间里，但是他又不敢动，直到他的眼前亮起一束刺眼的光，他听见陈嘉文说：
　　“杨泉，眼睛睁那么大干什么？”
　　他整个人松懈下来，这会儿不止想大叫了还想尿尿，不过要在陈嘉文面前上厕所对他来说还是尺度太大了，他干笑了两声，任凭陈嘉文牵着他走，陈嘉文拿着手机在前面带路，他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这会儿觉得水淹了家里真好，旅馆没电了真好，不然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有机会给他偷偷反握住陈嘉文的手呢？
　　一路上两个人都不说话，安静得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和脚步声，杨泉觉得这样好暧昧，好多绮思妙想取代了恐惧，他觉得自己好热好热，渐渐地陈嘉文冰凉的手也好像被他的温度同化，原来热传导莫不如此，真是实践出真知。
　　渐渐地越往外走便越听见噼里啪啦的雨声，到了柜台前陈嘉文关闭手机照明，整个旅馆里唯一的光源也随之消失了，借着外头的路灯杨泉看见那天那辆车正停在门口，雨点堪称摔裂在车上溅出一阵阵白色水雾，陈嘉文原来浑身湿透，衬得他那张本来就白皙的脸如今说得上苍白，他有些呆呆地不知道说什么，只知道陈嘉文这个样子好像那些脖子涂得雪白的日本艺伎，偏偏嘴巴还是红润的，一滴水珠从他的发梢滑下来滴在他的手上，好像一点火星子烫得他缩回了手，只有攒着裤子才不至于无处安放。
　　“上车。”
　　他听见陈嘉文说。
　　“去哪儿？”
　　“我家。”
　　“我的东西……我得回去拿……”
　　“不用了，在车上。”
　　说完陈嘉文便一头扎进雨里上了车，那车门还开着，一些雨已经顺着边框流进了车里，陈嘉文并不看他，只是脱力地半躺在靠背上轻轻喘气，杨泉咬咬牙，跟着缩上了车。

　　漆黑的厕所里塔香还燃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没有将它浇熄反而使之愈发光亮，如若杨泉再盯着这塔香看一会儿，他就会发现这塔香的斑点星火居然会移动，一些类似于指甲划过黑板的刺耳声音随着“塔香”的移动而发出，过了一会儿“塔香”熄灭了，蓦地化作了一团青烟消失在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