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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静夜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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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璟是个执拗的性子,又在气头上,打定了主意这段日子不再找沈段学武,就这样,沈段的天家之行莫名告一段落。如今盛夏时节,沈段离宫已有月余,芸璟总是想起她那句不咸不淡的话语,直后悔自己反驳得不够有力,恨得牙痒痒,一心想着怎么把场子找补回去。
若让沈段方寸大乱,什么法子又好用,又不用自己出面呢?
她正思索间,有个宫女来禀,家中为自己寻了亲事,因此自请离宫完婚。芸璟听闻是喜事,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允。不过,似是被这件事点醒了,芸璟撑着下巴看宫人欢喜地退下,突然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庆阳巷,说得好听,是文人墨客风雅汇集之地,说不好听,是字画倒营、笔尖买卖的斗兽场,因此,不同于其他坊司,庆阳巷发生的明暗故事,只有在晚间才格外摄人心魄。
芸璟到达的时候,北阳街已沉沉睡去,只有庆阳巷的深处,秦掌柜的废纸作坊还有点微弱的烛火光亮,如有好事的从窗户看去,是看不到人的,只有一只狸奴的剪影,明明灭灭。
“所以,”秦潋秋手里的笔饱蘸墨水,却迟迟无法落在纸上,只徒然地洇开一团墨,“芸姑娘您这次来,是要写封——情书?”
“怎么了,秦掌柜?”芸璟俯身靠近愁眉苦脸的秦潋秋,“这不是您本色当行吗?”
秦潋秋咧嘴一笑,“瞧您说的,我都是诚信经营,本分生意,发乎情止乎礼的。”
“上次我看东阳街杜家大小姐,能与那位眼高于顶的薛公子暗通款曲,后又一同寻死觅活,弄得满城风雨,我与杜家有些私交,好奇之下一问,您猜怎么着,秦掌柜?”
芸璟紧了紧面纱,只有一双丹凤眼眯起来,紧紧盯着秦潋秋温和清秀的面庞。
“说是多亏您为她写了一封怀恋小笺,那薛生看了后,大受感动,二人才有机会当面执手,互诉衷肠的。我与您是故交,又没亏待过您,秦掌柜何故谦虚至此啊?”
“杜家姑娘啊,”秦潋秋托腮看向窗边的猫,“她是个痴情种,当时再不帮她,她就要当街拦住那个姓薛的了,要真闹到那个地步,她爹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话锋一转,秦潋秋又笑道,“姑奶奶,我不是在意银子,就是担心你,你好好的大小姐不当,干嘛要去追军营的人?全京城的才子书生都看腻了,惦记上赳赳武夫啦?”
芸璟在面纱之下涨红了脸。
她当然不能说出实情,为隐瞒身份,她一直在秦潋秋这里谎称自己是云城搬来的皇商之女,皇商怎么能和军旅出身的沈段扯上关系?思来想去,也只能——
说自己心恋沈段了。
“哎呀,你就当是我惦记吧,你说,这封信若要达成让她心境震荡,反复咏怀的目的,你还需要我做什么?”
秦潋秋本来还在想,一听说反复咏怀,噗嗤笑了一下,“我写的是情书,又不是经书,怎么能让人反复咏怀?不过你若想这位沈将军心旌摇曳,得有点他的喜好脾性、过往经历,才算好写,如果你们已有纠葛就最好了,若没有的话,我劝你最好制造几次偶遇,让他记得你最好,还有——”
芸璟连忙打断,她突然想起有件重要的事还没给小秦掌柜交代,她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想此事古来有之,自己又不是先例,就心下一横,握住秦潋秋的手,扭扭捏捏地道,
“沈将军,也是个姑娘。”
笑容僵住,秦潋秋的笔掉在了桌上。
芸璟以为她无法理解同性之情,忙想解释两句,可她自己一无感情过往,二也没有仔细思量过这种情谊,她只是想扰乱一下沈段的心绪罢了,念及此,芸璟眼神闪躲,不再开口。
但是,短暂的沉默过后,秦潋秋突然语出惊人,“啊,是姑娘的话,那可太好写了!”
芸璟愣住,好写?
“并非我刻意这么说,姑娘们的情思细腻,情意坚定,又懂品读,又懂珍惜,比那些王孙公子不知好到哪里去了,你且说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芸璟愣愣地看着她,突然觉得这番说辞也不无道理。她不再纠结,托着下巴,思量起沈段其人。
英武吗?是英武的,跟着廉怀弈南征北战这么些年,怕是早就从血和风里摔打出来了,不然也不至于在皇宫里不受控制地对自己的长枪露出小兽一般警惕的反应。
聪慧吗?是聪慧的,谨小慎微,懂得进退,确实比徐钺有意思一些。
说起来,此人面庞倒算白皙,比那位廉将军娇嫩不少。被开了玩笑又无法反驳时,连脸带脖子都泛起红来,有趣的很。
至于别的嘛,芸璟还在想着,秦潋秋的眼睛却逐渐眯了起来,她拍拍云璟的手,拉长了音调道,“我的大小姐,您能不能先说正事,待会儿再粉面含春地思念那位小将军?”
芸璟猛地回神,被意味鲜明的调侃弄得脸颊发热,她忙拽出一张草纸铺在秦潋秋面前,隔开对方笑意盈盈的视线,“我这就说,你快写!”
送走芸璟,秦掌柜熄了外屋的烛火,抱着早已熟睡的猫儿进了里屋。她细细看着方才记下的内容,还没从“皇商独女竟然喜欢姑娘”这个事实里回过神来。
虽然在芸璟面前她很快掩饰了过去,但芸姑娘思念对方时那晶亮的眼睛却一直刻在她脑海,少女被旖旎情思和夜谈烛火衬得很美,美到她几乎想为芸姑娘作首诗。
可现在想来,这份情思毕竟为世不容,又不知那位沈将军能否泰然处之。若不成,损了自己做生意的声誉,两位姑娘也可能从此形同陌路。若成了,这条路只怕是荆棘丛生,并不好走。
她就这样想着,逐渐有了睡意,朦胧睡过去时,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
行军打仗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子?